第七章(第2/6页)

“这可不是我想换就能换的,”老钱长叹一口气,为难地说,“我现在在单位是个犯过错误的人,没地位,说话没人听。”

之前以为黑室在渝字楼,那是邮局最难跑的一条线,都是坡坡坎坎,没人爱跑,老钱为了争取去跑那条线,故意犯了经济问题,被人从办公室赶出来,受罚去跑那条线。现在想换跑止上路,于是不想啃骨头,想吃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童秘书拍了胸脯,“这事交给我好了。”

“就是,”天上星说,“你急什么,对你的要求小童哪一次没满足你?”

童秘书对老钱说:“放心钱大哥,你想啃骨头我帮不了你,你想吃肉,包在我身上。我这个老乡局长身上有的是口子,贪着呢,两条烟,一只火腿,事情保办成。”

“减掉一条烟,怎么样?”天上星跟他讲价。

“没问题。”童秘书对他的老乡充满底气。

“那就好,”天上星开始正式对老钱布置任务,“今后跟徐州接头的任务就是你的啦,你明天就去止上路看看,摸个底,争褥跟他接上头,建立联系。徐州同志这次为了下山付出了巨大牺牲,今后我们一定要充分利用好他的价值,建立长期、安全、有效的交通联系,他有情报要出得来,我,们有要求要进得去。我们要争取让黑室对我们来说不是黑的,而是白的,要让陈家鹄身子在里面,思想在我们这儿。只有这样,”他看看李政,笑道,“我们李政同志才能够甘心,是不是李政?”

“就是,”李政说,“他本来就是我们的,现在不过是把他养在里面而已。”

“这话说大了。”天上星认真地对李政说,“他可以说是你的,你们的友情确实非同寻常,但他现在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和我们之间还有距离,很大的距离。这些工作要慢慢做,不要指望一夜之间改变他,欲速则不达。煮成了夹生饭,可就后悔莫及了。”他又指着桌上的信说,“徐州同志在信中说了,前两天杜先生专程去看过他。杜先生会随便去看望一个人吗?这说明什么?里面很重视他,把他当人才,当专家,当宝贝。里面越把他当宝贝看,我们要做的工作就越多,难度就越大,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老钱和李政都郑重地点点头,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这时小钟将那盘热气腾腾、吱吱作响的铁板烧牛肉锅巴端上来,满屋子顿时热气腾腾,香飘屋宇,引得大家口水直冒,喷喷称赞。天上星拿起筷子,画着圆圈,用诙谐的四川话催促大家赶紧吃:“四川好啊,因为有牛肉烧锅巴这个菜啊,这道菜嘛,一定要趁热吃哦,不然就不脆哕,不脆就不爽口哕。”

吃!

大家纷纷捉起筷子,趁热吃,吃得人人嘴巴里都冒出烟来,一个个烫得龇牙咧嘴,辣得惊叫连连。但谁都没有放下筷子,大家都说好吃!真香!四川菜好巴实哦!

徐州此次成功下山,为同志们赢得了这餐美味,只是他们一定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正如川菜虽然好吃,但因为油重辛辣味咸,吃多了对脾胃并无好处一样,徐州此番工作调动,虽然接近了同志们,接近了黑室,接近了陈家鹄,可也接近了危险……

此时五号院附院,黑室不仅冷清,冷清得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阴森森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陈家鹄办公室亮着一缕朦胧的灯光,除此之外,全是一片死沉沉的黑和暗。风吹过树梢,沙沙沙的树叶声,满院流泻,像从午夜坟场里传来的荒草声,或者幽灵掠过草尖的异样响动,听着都让人心惊胆颤。

门卫室里同样黑着。徐州像个幽灵鬼蜮似的,坐在浓墨般的黑暗里,一动不动。自从徐州被毁坏面容后,他就不再喜欢任何光线或灯光了,白天他尽量不出门,晚上几乎不开灯。他觉得,白天已经不属于他,他只属于夜晚,他愿意一个人静静地浸在黑暗里,静静地守着他的内心。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只有在这静如死海的黑暗中,他才能心绪飞扬,金戈铁马,纵横万里,他的内心才重又变得强大充实,他才真正变成了一个人,而不是白天那个人见人怕的鬼。

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徐州听得出来,是那个老外来了。他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拉开门,看见海塞斯手里拎着一兜水果,显然是来看他的高徒陈家鹄的。

徐州一声不吭地将他放进来。海塞斯看看他,笑着说:“怎么不开灯呢?黑暗让人胆怯哦。”他说得拿腔拿调,是想引诱徐州对他说句什么。徐州却置若罔闻,默不作声地将门拉上,真的像一个鬼。

海塞斯耸耸肩,刚抬脚又停下来,从兜里拿出两个苹果,递给他:“山东青岛的苹果,尝一下吧。”徐州幽灵鬼蜮般地站着,不接,只用从面罩上露出的两只黑森森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海塞斯只得摇头笑笑,把苹果放回兜里,开步往前走去。

陈家鹄住的庭园里也是漆黑一团,直到上了二楼才看见走道里有一线狭窄的灯光,是从陈家鹄半掩的办公室里挤出来的,亮得刺眼。同时,门缝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吸引海塞斯加快脚步。

推开门,看见陈家鹄正伏案在用心打算盘。海塞斯不觉一怔,惊疑地问他是不是有了什么新思路。“才十几份电报,你可不要过早下判断噢,天才也要遵循规律嘛。”海塞斯说。

陈家鹄离开算盘,说他今天午睡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炎武次二先生。海塞斯知道炎武先生是他在日本留学时的导师,此人是日本数学界泰斗,曾有传言说他与日本军界关系紧密,军方的密码高楼是在他指导下建造的。海塞斯很关心炎武先生在梦中跟他说了什么。

“你跟先生对话了吗?”

“没有。”陈家鹄说,“我只看见他一个背影。”

“你不会追上去嘛。”

“我追了,可怎么都追不上,最后追到崖悬边,以为这下他没处跑,要被我追上了。结果他纵身一跃,像只大鸟一样飞走了。”

“然后呢?你也跳啊,反正在梦中,摔不死的。”

“我跳了,并且学他的样又张开双臂想飞,结果成了个自由落体,刷刷刷往下掉,速度快得——那些白云都像树叶一样抽我的脸,惊醒了。”

“白云打人,”海塞斯大笑,“你像个诗人。”

陈家鹄没有笑,而是认真地对他说:“醒来后我就想,先生是日本当代数学的一面旗帜,当下又极力追捧军国主义,跟陆军部一直过往密切,他会不会真的像外面传言的一样,秘密参与了陆军密码的研制?”

“说,继续往下说。”海塞斯收起笑容,认真地等他往下讲。他却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就开始琢磨了。”陈家鹄转身从桌上拿起几页稿纸,递给海塞斯,“你看看,我已经有个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