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抚慰黑夜行者 Chapter 9 杀手另有其人(第6/7页)

她转身面对着我,我这时能够看见她的两个眼眶里都装满了泪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是这样注视着我。我看见她左眼的泪水滚落到脸颊上。她用手擦去眼泪,挺直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转身走到窗户跟前。

“对。”她说,“要是爸爸的话,他是会大义灭亲把你供出去的。我也打算这么做。”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然后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我得把这些人一个个地讯问一遍,”她说,“我把你留在这里,你自己决定这件证据是不是跟你有关。把照片带回家去,在你自己的电脑里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等我把这儿的事办完了,就到你家里来取照片,听听你的解释,然后我再回去上班。”她看了看手表,“八点了。如果非得把你抓起来,我是不会手软的。”她又转身看了我很久,“真他妈的见鬼,德克斯特。”她轻声说着,然后离开了房间。

我走到窗户跟前往下看,一大群警察、记者和一些目光呆滞、东张西望的家伙还在那里走来走去。远处,停车场的另一边是高速公路,一辆辆汽车和卡车正风驰电掣地行驶着,迈阿密的最高限速是每小时九十五英里,而这些车辆全都达到了这个极限。再远一点儿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迈阿密市区高层建筑的轮廓。

而在这一切的最前面,在最突出的位置上站着的是阴森、茫然的德克斯特,他注视着窗外这座不会说话的城市,而此刻即使这座城市会说话也不会告诉他任何情况。

真他妈的见鬼,德克斯特。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窗口看了多长时间,但是最后我终于想起在外面是找不到答案的。不过在那位青春痘朋友的电脑里也许能找到一些。我转身来到那张书桌旁。这台电脑上有一个光驱。在书桌最顶层的抽屉里我找到了一盒可以刻录的光盘。我抽出一张,放进光驱,把这个文件上面所有的照片都复制了过来,然后抽出光盘。我拿着光盘,瞥了一眼,可那玩意儿也没什么可说的。很可能我听见了脑后那个阴森的声音,为了安全起见,我把这个文件从硬盘上删除了。

我出来的时候,布劳沃德县那些站岗的警察没有阻拦我,也没有跟我打招呼,不过我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冷漠。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人们常说的良心受到谴责。关于这一点,我是永远也无法了解的——我可不像可怜的德博拉,在各种忠诚的情感之中饱受折磨。那么多的情感一个大脑根本就容不下。我对她今天的做法很钦佩,她让我自己决定已经找到的证据是否与我有关。这一招非常巧妙。这里头有哈里的那种感觉,就好比你当着犯罪分子的面把一支上了膛的枪撂在桌上,然后走开,心里知道犯罪分子会扣动扳机,省下那笔审判所需的费用。在哈里的世界里,一个人的良心跟那种耻辱感是不共戴天的。

可是哈里很清楚,他的那个世界早已死亡——而我是没有任何良心、耻辱感或者罪恶感的。我有的只是一张光碟,里面有几幅照片。当然,这些照片远不如良心那样有意义。

一定有某种解释可以说清楚德克斯特并没有在梦中驾驶一辆卡车穿越迈阿密市区。当然,绝大多数司机似乎都可以在梦中开车,但是他们出门时至少是处于一种半清醒的状态,对不对?而你再瞧瞧我:很爱幻想,很乐观,很警觉,压根儿就不是那种在无意识状态下到城里去闲逛、去杀人的那号人。不,我是那种希望每一分钟都清醒的人。退一万步说,还有那天晚上在堤道上的遭遇可以为我做证。如果说我自己把一个人头砸在自己的车上,这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是不可能的,对不对?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我有分身法,可以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而我能够想出的另一种可能性是,我坐在车里看着别人把人头扔过来,这仅仅只是我的幻想而已,而实际上是我自己把人头扔到我自己的车上,然后——

不。这太荒唐了。我无法请求自己最后残存的几根神经去相信这种童话故事。“肯定有一种十分简单、十分合乎逻辑的解释。”我自言自语道。

和往常一样,唯一的回答就是黑夜行者那意味深长的沉默。

我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说明问题的答案,愚蠢的答案倒是有一大堆。但是这些答案都围绕着一个前提:我的颅骨里头有些零件运转失常了,而我又很难接受这个前提,因为我并不觉得这会儿自己比其他任何时候更缺少理性。我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内部缺少了任何细胞,也不觉得思维活动有迟缓或者变异的现象。

当然,梦境除外——难道梦境真的那么重要?我们大家在梦中难道不都是疯疯癫癫的吗?而且除了我做过的那些梦之外,其余的一切都解释得通:那天在堤道上另外一个杀手把人头扔到我的车上,把芭比娃娃搁在我的公寓里,用十分奇特的方式摆放尸体残肢。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可爱、阴森的德克斯特。而那个人就在这张光碟的照片上,给网络照相机逮住了。我要仔细看看这些照片,要彻底证明——

证明这个看上去很像我的杀手有可能就是我吗?

好的,德克斯特。很好。我跟你说过,肯定有一种合乎逻辑的解释。这另外一个人实际上就是我。当然喽。这种解释合情合理,对不对?

我到家后仔细地四处查看。里面好像没人等我。想到这个恐吓着全体市民的大恶魔已经知道我就住在这里,我心头不由得忐忑不安。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他甚至可以随时闯进我的公寓,留下一些芭比娃娃的零件。如果他就是我的话,那就更是如此了。

当然,他不可能是我。绝对不是的。从这些照片里一定可以发现某些细节,来证明他长相像我纯粹是偶然的巧合——毫无疑问,我对这些谋杀案有某种奇怪的直觉和预感也是偶然的巧合。

我把一张菲利普·格拉斯18的歌碟放进音响里,然后坐在椅子上。音乐填补了我内心的空虚,几分钟后我觉得自己又找到了往日那种镇静而冷漠的逻辑思维方式。我走到桌子跟前,打开电脑,把那张光碟放进去,看里面的照片。我来回调整照片的距离,使出浑身解数,极力把图像弄得清楚一点儿。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获取足够的分辨率使照片上那个人的脸清晰可见,但我的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我把照片转换不同的角度,然后打印出来,对着光线仔细查看。我仍然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仍然只是觉得照片里的那个人看上去很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