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10页)

吉普车又掉过头来了。费伯迎着车子跑去。他的一只脚很疼,但没有断。大卫加速,准备再轧他。费伯转身,与吉普车前进方向成直角跑开,迫使大卫掉转方向盘,终于放慢了速度。

费伯无法一直一直这样闪躲奔跑。他肯定会在大卫之前感到疲乏。这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他跑得更快了。大卫走拦截的路线,向费伯前进的一点驶去。费伯猛转回头,吉普车走了个之字形。现在已经离得很近了。费伯全速奔跑,他跑的路线迫使大卫拐起小弯。车速渐慢,费伯也越来越近。在他们之间只有几码时,大卫明白了费伯的意图。他想掉头驶开,但已为时太晚。费伯向车侧冲去,向上一跃,趴到了帆布车篷上。

他在上面待了几秒钟,喘口气。他那只伤脚像是放在火上烧,肺部也胀痛着。

吉普车还在走。费伯从袖下抽出匕首,在帆布车篷上划出一个V形的裂缝。撕开的篷顶向下揭开,费伯发现自己正盯着大卫的后脑。

大卫回头向上一看,脸上掠过万分惊恐的神色。费伯的手肘向后一缩,准备向下刺去。

大卫踩油门,猛打方向盘。吉普车向前一跳,在急转弯中两轮离地。费伯拼命不让自己被甩下去。吉普车的速度没有减慢,四轮着地后,又翘起两轮。车子又摇摇晃晃地颠了几码,车轮在精湿的地皮上打着滑,终于“砰”的一声侧身翻倒在地。

费伯给摔出好几码远,狠狠地摔在地上。着地的那一下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能动弹。

最终吉普车那疯狂的路线又把车子到带了离崖边很近的地方。费伯看到他的匕首就在几码以外的草里。他捡起匕首,转身对着吉普车。

不知怎么,大卫已经从撕开的顶篷中钻了出来,连轮椅也拿出来了。而现在他就坐在轮椅里,沿着悬崖边缘逃走。费伯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得死。

费伯跑起步来追他。大卫一定听到了脚步声,因为就在费伯眼看要追上时,轮椅突然定住并掉转过来,费伯瞥到大卫手中握着一把沉重的大扳钳。

还没有等轮椅转定,费伯就猛地向轮椅一撞,把轮椅撞翻。他最后一件想到的事情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大卫和他的轮椅一起掉到下面的大海里。接下来大扳钳就砸到了他的后脑上,他昏了过去。

他醒来时,轮椅倒在他身边,但大卫却不知去向。他站起身,昏昏地四下张望。

“这边!”

声音来自悬崖外面。大卫一定是从轮椅中甩出去以后,坠出崖边的。费伯爬到悬崖处,向外望去。

大卫一只手抓住一丛在崖下的灌木,另一只手插在一个小石缝里,像几分钟之前费伯那样,吊在那里。他的勇气全消,眼睛里是赤裸裸的恐惧。

“把我拉上去,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沙哑的嗓音喊着。

费伯趴得近些。“你是怎么知道照片的事的?”他说。

“救救我,拜托!”

“把你发现照片的经过告诉我。”

“噢,天啊。”大卫竭力集中自己的思路,“你到汤姆的户外厕所去的时候,你的外套在厨房里烘着。汤姆到楼上去取另一瓶威士忌,我掏了你的口袋,发现了那盒底片。”

“这一点就足以使你杀死我吗?”

“除了那个之外,还有你和我太太在我家干的勾当。我们英国人不会有那种行为的。”

费伯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底片现在哪里?”

“在我口袋里。”

“给我,我就拉你上来。”

“你得自己取——我不能松手。”

费伯卧倒在地,将手伸到大卫雨衣后面的外套口袋里。他的指头摸到了底片盒,把它取了出来,满意地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底片,好像一张也不缺。他把小盒放进外套口袋里,然后把手朝下伸向大卫。

他握住了大卫抓着的那棵灌木,恶狠狠地用力连根拔起。

大卫尖叫着:“不要!”他绝望地用落空的手东抓西摸,而另一只手则无可奈何地从石缝中滑了出去。

“这不公平!”他厉声高叫。随后那只手也脱开了。

他似乎在空中悬了一会儿,然后才向下坠落,而且越来越快,在往下落的中途又在悬崖上碰撞了两次,才落入海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费伯又盯着看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再上来。“不公平?”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不公平?你知道正在打仗吗?”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大海。有一度,他觉得他看到黄色的雨衣在海面上一闪,但没等他注目凝视,就消失不见了。下面只有大海和岩石。

他突然感到疲惫不堪。他的伤处一一刺痛他的知觉:扭伤的脚,头上的肿包,满脸划破的伤口和青痕。大卫・罗斯是个傻瓜,是个没用的丈夫,死的时候还高叫救命,但他也是个勇敢的人,而且为了他的祖国而死——他死得其所。

费伯真不知道他自己的死会不会同样美好。

他终于从悬崖边转过身,往回走向翻了的吉普车。

28

高德里曼从丘吉尔的地下指挥部出来时,感到精力充沛,决心百倍。

当他后来回想起来时,又觉得不自在。鼓励士气的讲话通常只对普通士兵有效,很少会对知识分子起作用。但现在,尽管高德里曼明明知道丘吉尔的表演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讲话的抑扬顿挫都像交响乐一样,是在事前安排好的,然而,对他还居然起了作用,就好像他是中学板球队队长,在赛前最后一分钟聆听教练的告诫一般,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他回到办公室,抓耳挠腮地想做点什么。

他把雨伞放进伞架,把湿淋淋的雨衣挂好,在橱柜门里的镜子中照了照自己。毫无疑问,自从他成了一名英国反间谍人员以来,脸上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一天他偶然翻到了一些一九三七年拍的照片,那是在牛津的一个研究班上和学生们的合影。当年他的样子比现在看起来还要老:脸色苍白,头发稀疏,胡茬不净,还穿着退休的人那种不合身的衣服。如今稀疏的头发已经不见:中间秃了头,只像修道士似的还有一圈头发。现在他的衣着不像教授,倒像个企业家。虽说可能是他的想象,但依他看,他的下巴变得更坚定了,双眼益发炯炯有神,而且更认真地刮脸了。

他坐到办公桌后,点燃一支烟。新添的这习惯并不好,引得他常咳嗽,他本想戒掉,却发现已经上瘾。在战时的英国,几乎人手一根香烟,包括一些妇女在内。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们正做着男人的工作,添些男人的坏习惯也是理所当然。他吸了一口香烟,嗓子发痒,便咳嗽起来。他在一个充当烟灰缸的壶盖里把烟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