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有前科的人(第3/5页)

但是,没有谁真的把这当一回事,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张丽对养女并不好,但在下关路,这种事实在太平常了,被打的孩子多的是,比张丽更暴力的后母也比比皆是。虽然张丽远远算不上是个好母亲,但她至少没有吸毒和卖淫,没有让女儿挨饿,也没有打到女儿要送医院,她只是脾气不好而已,再说杜燕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虽然她可能老早就知道,自己并非杜剑峰夫妇的亲生女儿,但在人们的印象中,杜燕从来没对外人说过一句养母的坏话,也没有因为被打或者被骂掉过一滴眼泪。她的脸始终那么平静,有时候甚至让别人感到害怕。

她很少说话,但一旦开口就让人无法忘掉。

有位邻居回忆,有天下午三点,他看见杜燕一个人坐在小店门口的台阶上想心事,他看见她的手臂上有几条淤青,脸上也有个明显的掌印,这表明她刚刚挨过打,但她还是神态自若地跟他打招呼。

“小燕,在干什么呢?”他跟她开玩笑。

“我在听。”她说。

“听?听什么?”

“有个声音在叫我。”

“什么?”她的回答让他迷惑。

“假装听不见也没用,它一直在叫我。”

“是你妈吗?她在叫你吗?”他以为她说的是张丽。

“不,是比她还要更凶更狠的一个东西,它叫我,我没办法不理它。而且我是听见了。”15岁的她回答道。

那位邻居至今不知道杜燕在说什么,但他记得她说的话,也记得她的眼神,“很亮,象个40瓦的电灯泡”。

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天气闷热,8点左右,同样是这个邻居看见杜燕一个人步履从容地走进东东网吧,稍后不久,他再度遇见她,那时候她从一辆公共汽车上下来,他略感吃惊,因为她换了一身衣服,刚刚她还穿着一件朴素的连衣裙,现在却换了一套干练的运动装,但脸还是那张脸,所不同的只是,她对他的态度,他跟她打招呼,她没理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在口袋里,以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轻快步伐朝前走去,她一拐弯就消失在下关路的一条支路上。

这位邻居是在当晚11点半第三次碰见杜燕的,当时她刚刚从东东网吧出来,这次她穿着他第一次看到她时的那条朴素的白色连衣裙,他问她为什么刚刚没有理她,她没有回答,只反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他们之间的提问游戏就此打住。她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他在最僻静的小道上走来走去?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天晚上他必须穿过这条小道去见一个老熟人,完成一笔异常危险的交易,如果说她不希望见到他的话,那他则更不希望看见她。他们在冷冷的夜风中相持了几秒钟,然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接着,他就谈起了前一天晚上的足球赛,而她也假装听得很认真,一直到他把她送回家,他们都没再提任何让对方不安的问题。

那天夜里,他其实比谁都先知道杜剑峰夫妇出事的消息,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向惊慌不安的父母提起。他们回来的时候,警方已经到了,但他没有留下来看热闹,转身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位邻居就住在杜剑峰的隔壁,他是114号王翠萍夫妇的儿子,2000年,因为贩卖违禁品,被判处6年徒刑,2006年年底才出狱。他告诉莫兰,虽然事隔多年,但他仍然无法忘掉,在那条漆黑的冷巷里,他跟这个15岁少女对峙的那几秒钟。

杜剑峰夫妇死后,杜燕按照传统,在自己的袖口上别了一圈黑纱,还在小店里办了一桌像样的酒席,在席间,她回绝了所有的礼金,这给所有的邻居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酒席结束后,她就关了小店,用父母留下的钱还清了所有的欠账,并整理出很多遗物分送给邻居,不知道是否出于感激,她把杜剑峰收藏的一把西藏刀送给了他。她告诉他,这是以前他们的杂技团在四川山区演出时,当地的一个藏人送的。

“刀很快,你早晚用得着。”她对他说。

他跟大部分邻居一样,都认为她会很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她自己也承认,等事情解决后,她会回父母的老家贵州谋生。但实际上,直到警方调查结束后的一年她才离开,她的定力远超出他的想象。她用父母留下的钱付房租,不慌不忙地处理养父母的后事,按部就班地生活,她在不知不觉中消灭了所有的闲言碎语和猜疑。随后有一天清晨,居住在118号的房东突然接到她留下的一张字条和一把钥匙。等他赶到113号时,她已经走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大部分人都认为她是去了贵州。

实际上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究竟去了哪里,因为这是在下关路,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杜燕留给人们的是一抹清丽甜美的印象,至今还有人记得她,说她是整个下关路最漂亮的女孩。

叮咚!叮咚!中午时分,莫兰正在家里整理煤气中毒案的复印资料,门铃突然响了。这种时候,谁会来家里?她带着满肚子的困惑,打开门,却发现表姐乔纳拎着两大袋食品站在门口。

“你?”莫兰十分意外。

乔纳把她从超级市场买来的东西统统倒在桌子上,一脸得意。

“怎么样?”

莫兰看着桌上的那堆食物,有生菜、冷冻牛排、蘑菇、猪小排、鸡肉和番茄。

“你是发奖金了?还是要回来吃晚饭?”她问乔纳。

“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吃家里的晚饭,怎么样?看你的了?”乔纳重重推了一把莫兰,“给我弄顿像样的晚饭出来!牛排!牛排!想想就流口水。”乔纳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她还得赶回警察局上班。

“你今天不加班了?”

“我干吗天天加班?我就那么贱吗?”乔纳吼了一声。

“可是你通常就是这么贱啊!而且……牛排不新鲜。你可别怪我。” 莫兰望着那块颜色不太对头的速冻牛排说道。

“不新鲜?”乔纳停下脚步,转过身,皱起了眉头。

“买的时候你没闻过味道吗?”

“还要闻味道?”乔纳的眼珠咕噜一转,“好吧,你重新去给我买一块!最好的!我要最好的!听见没有?”

“我上哪儿去买?”莫兰没好气地问,离家最近的超级市场在一公里以外,她可不愿意跑那么远的路只为乔纳去买什么牛排。

“反正你给我搞定!我6点半准时回家!”乔纳粗声粗气地说完,摔门出去。

莫兰觉得莫名其妙。乔纳是不是吃错药了,她想。

另一边,乔纳在电梯则正为自己的计划笑得前仰后合,同乘电梯的人都对她神经质的粗声怪笑侧目而视,但她全然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