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巨恸(第5/5页)

麦克到来时,萨曼莎·维考斯基正坐在一张折叠的小桌前看地图,手持一个大号滴着水的瓶子喝水。她对他凄凉地一笑,他没有回应,只是接过她递来的另一瓶水。她目光哀伤而柔和,说出的话却像例行公事。

“嘿,麦克,”她显得有些踌躇,“你干吗不找把椅子坐下来?”

麦克不想坐下,他得设法抑制胃里的翻腾。由于意识到麻烦来了,他站着等她继续往下说。

“麦克,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但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不知该怎么问,焦灼地寻找合适的字眼。“你们找到梅西了?”这是他害怕听到回答的问题,但他急切需要答案。

“不,没有找到。”维考斯基停顿了一下,准备站起身来。“不过,我需要你来辨认一下我们从棚屋里找到的东西。我需要知道这是否是……”她想收回自己的话,但已为时太晚,“我的意思是,是否是梅西的。”

他目光低垂,再次感觉像经历了百万年的沧桑,几愿自己变成一块不动感情的巨大岩石。

“哦,麦克,我很抱歉,”维考斯基站起来道歉,“你看,你要是愿意,可以等一会儿再说。我只是想……”

他不敢看她,他觉得在自己不散架的前提下还能开口说话实在难比登天。他感觉情感的堤坝又要崩塌。“现在吧。”他轻声地喃喃说,“我想知道所有新的发现。”

维考斯基一定对其他人有所示意,因为尽管麦克什么都没听见,但他忽然感觉埃米尔和汤米一左一右架住了他。他们架着他转过身,随着女特工走下通往棚屋的小径。三个成年人胳膊架着胳膊走在一起,显出团结一致的无比庄严。他们走向自己最可怖的梦魇。

一名法医打开棚屋的门,让他们进去。由发电机供电的灯光照亮了主屋的每个角落。架子排列在墙上,房间里有一张旧桌子、几把椅子和一个需要费不少劲才能拖进来的旧沙发。麦克立刻看到他要辨认的东西。他一转身,瘫倒在两个朋友的臂弯里,无法遏制地号哭起来。

壁炉旁的地板上,是梅西那撕破了的、血迹斑斑的红裙子。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麦克变得麻木痴傻,所有的一切只剩下模糊的记忆。与执法官员的面谈、接受记者的采访,然后是为梅西举行的追悼仪式。一个空空的小棺材,还有无边的人脸的海洋,他们走过时都很悲伤,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过了几个星期,麦克才痛苦地渐渐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

人们似乎都相信那个“女童杀手”夺走了第五个受害者——梅莉莎·安妮·菲利普斯的幼小生命。和前面四起案子的情况一样,尽管搜索队在发现那座棚屋之后,花了几天时间搜遍屋子周围的森林,还是没找到梅西的尸体。杀手既没有留下指纹,也没有留下DNA。除了那枚别针,他没在任何地方留下有力的证据。这人有如鬼魂。

“巨恸”降临之后,每个在生活中同梅西有关联的人都不同程度地被阴影笼罩。麦克和南相当成功地携手顶住了丧女的风暴,在某些方面他们的关系更紧密了。南从一开始就明确表示,后来又一再重复:对于发生的事情,她不会以任何方式责怪麦克。这自然大大有利于麦克走出阴霾,即便只是一小步。

人很容易陷入“要是”的游戏,一玩起来就会迅速滑入绝望的谷底。要是他当时决定不带孩子们出游就好了,要是当时孩子们请求去划独木舟他一口拒绝就好了,要是他提前一天离开就好了,要是……要是……要是……然后一切都归于虚无。他不能让梅西的遗体得到安葬这个事实,大大突显了他身为父亲的失败。她还独自待在那森林的某个地方——这个想法每天都萦绕在他的心头。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半了,梅西已被正式认定为谋杀。生活无法回到正常状态,任何时候都不会真正正常起来。他的梅西,不在了!少了梅西,生活多么空虚!

这个惨剧加剧了麦克内心与上帝关系的裂痕,但他没太在意这种不断加深的分离,反而使自己试着去接受坚韧淡漠的信仰方式。但即使从中寻找到了慰藉和安宁,也并未驱走那个噩梦——他双脚深陷泥淖,发不出声的尖叫救不了他珍爱的梅西。可怕的梦倒是不那么频繁出现了,而且欢笑和快乐时刻也在逐渐回归,但他为这种欢笑和快乐万分内疚。

收到来自“老爹”的字条,要他回到棚屋一见,绝非什么可以忽略的小事。上帝竟然写字条?而且为什么要去那个棚屋——他至深痛苦的地方?上帝当然可以选择更合适的地方同他会面。实际上涌上心头的还有一种忧虑——杀手也许想激怒他,或者把他骗走而使其他亲人失去保护。也许这整件事就是一个残忍的恶作剧。可那样的话,干吗要署名“老爹”?

麦克试过让自己不去理会,即使上帝传递字条的想法与他的神学常识不相符,但他无法逃避这张字条终究可能来自上帝的念头。在神学院,他受到的教育,是上帝已经彻底停止与现代人公开联络,而偏向于要求人们只是倾听和遵循神圣的神谕,允许他们进行适当的阐释。上帝的声音已简化成书面的文字,即使是那些也必须由合适的权威机构和智慧超群的人来审核和解析。与上帝直接交流仅似乎是古人和未开化人的专利,受过教育的西方人要接近上帝,必须由知识阶层居中促成,必须受他们的控制。没人想要上帝存在于一个盒子里,只是一本书。特别是那种昂贵的盒子,包着皮子,镶有黄金的边——或许镶着内疚?

麦克因那字条想得越多,就越迷惑和烦躁。谁送来这该死的字条的?上帝也好,杀手也罢,就算是恶作剧,又有什么关系?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感觉自己被玩弄了。说实在的,追随上帝到底有什么好?你瞧瞧这约人见面的地方!

但不管麦克怎么愤怒沮丧,他知道自己需要得到答案。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旋涡,无法再靠礼拜日的祈祷和圣歌(假如它们真能帮人解脱的话)解脱。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因这种与世隔绝的精神改变生活中的任何事情,也许南是个例外。但她是特别之人。上帝可能真的爱她。她不像他那样永远焦虑不安。他对上帝和上帝的宗教产生了反感,他也反感那些信仰联谊小俱乐部,它们似乎毫无真正的效果,根本无法让人脱胎换骨。是,麦克想要的更多,而他的确会有超乎预想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