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佛(第6/7页)

彷彿是听到这里的说话内容似的,几名佛像师在工房里说“您辛苦了。”打招呼的声音连我都听得到。此时,木门打开了,松月走了过来,看到我们三个人,显得有点惊讶。可能看到我们没有换衣服,连行李也没有放就又折回来,所以感到很意外吧。

“老房主,你身体怎么样?”

松月的态度恭敬有礼,不象是对自己的父亲说话。这就是所谓的师徒关系吗?

“嗯,普普通通。只是天气太冷的时候,关节会那个。”

“对不起,我都一直没去看您。”

“工作优先,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整天关在房间里也不好。”

松月老房主的房间在哪里?和大家一起住在宿房吗?

唐间木老爹似乎感受到我充满疑问的眼神,小声地告诉我,宿房后有一间差不多五坪大的日式房间,松月老房主就住在那里。由于他脚不方便,几乎都卧床休息,由衣婆婶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松月,你回去工作吧,你不在,伸太和良治可能会偷懒。”

听到老房主的话,松月笑了笑,行了一礼,回到工房。松月老房主目送着他的背影,打趣地说:

“他是不是会让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啊?是啊,其实我第一次见到房主时,就有一种……”

我还是无法形容。松月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他的手臂特别长。”

听到松月老房主的话,我“喔~”地张大了嘴。

“对,没错没错,他的手臂特别长──”

我恍然大悟,向工房探出头。在工作台前操着雕刻刀的松月手臂的确比别人长,但并不是长得很离谱,如果没有人说,或许不会发现。

松月老房主说:

“松月小时候,大家就说他绝对会成为优秀的佛像师。每个人看到他的手臂都这么说。”

“手臂长对制作佛像有利吗?”

听到我的发问,松月老房主在轮椅上从容地摇头,说了“正立手过膝相”这句令人费解的话。

“正──?”

回答我的是真备。

“正立手过膝相,就是指站着的状态下手长过膝。佛像的外形基本上是依照释尊(译注:是佛教的创立者,出生于古印度迦毗罗卫)的外形而来,释尊的外形有三十二个大特征和八十个细微的特征──在佛教用语中,称为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佛教用语中合称为相好。正立手过膝相就是这三十二相的其中之一。”

“是喔,这么说,松月房主──”我转头看着松月老房主,“天生就具有和释迦牟尼佛相同的特征吗?”

“没这么了不起啦,不过,这也的确是事实。而且,他的容貌和身材不是很女性化吗?这也和菩萨像、如来像不谋而合。他从小就被周围的人这么说。”

“他的女性化的特征和菩萨像、如来像不谋而合……”

我再度看着真备,期待他向我解释。

“菩萨像和如来像基本上都采用超越男女的中性外形,观音像不是看起来像像男人,又像女人吗?”

“喔,原来是这个意思。”

“听说十一面观音都以女人的身体作为模特儿──”

真备转头看着松月老房主,他点头说:

“没错,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才说松月可以成为最优秀的佛像师。因为这里自古以来,就以十一面观音出名。”

“原来是这样……”

我又悄悄回头看着工房,觉得身穿白色工作服专心雕刻的松月好像散发出一种不同凡人的神圣光芒。

“这都是陈年往事了,”松月老房主小声地说:“不管是他的手臂还是身体──一旦了解原因,就会觉得他很可怜。”

“可怜?”

什么意思?我探头看着松月老房主的表情。

“啊哟啊哟,说到十一面观音我想起来了,”他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改变话题,“唐间木先生,可不可以拿给我看?”

“好啊。”

唐间木老爹拿起装了小佛牌的竹篮,放在松月老房主的腿上。

“喔,雕得真不错嘛。”

松月老房主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用瘦弱的手轻轻摇晃着竹篮。

4

“老房主,您辛苦了。”

可能是听到松月老房主的声音,摩耶从放置所的门口探出头。

“原来是摩耶,你特地来看我吗?外面很冷,赶快进来吧。”

放置所几乎已经人满为患,我们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走了出去。这时,我随口问摩耶:

“刚才的年轻人是你朋友吗?”

“年轻人──喔,是废弃物回收业者,他是新来的,从上个月开始负责我们这里。”

“喔,原来如此,我之前有听唐间木先生说,业者每个月的月底都会来收垃圾和不需要的材料。”

“那个人很有礼貌,也很会说话,比之前的欧吉桑好太多了。”

之前的欧吉桑会不会属于和我相同的类型?

我们走出去后,看着周围的风景闲聊着,不一会儿,衣婆婶推着轮椅从放置所走了出来。

“老房主要回房了吗?”

真备笑着问,松月老房主噘着嘴点点头。

“出来太久,关节会那个。”

“请多保重──那我们再回工房看一下。”

我们正打算走向放置所门口,松月老房主突然说了声:“等一下。”突如其来的严厉口吻吓得我们停下了脚步。

“──你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松月老房主的双眼直视着我。那双略带灰色的眼睛虽然平静,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力量,彷彿早已看透了我的心思。

“呃,就是为了写小说进行采访,同时研究佛像……”

“你一个星期前来这里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不出话,愣在原地张口结舌,松月老房主向背后的衣婆婶挥了挥手。衣婆婶识趣地转身离开,走进工房的门口。

“可不可以告诉我?”

他的声音很低沉。到底怎么了?松月老房主的神情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我瞥了真备一眼。真备挑着眉毛,似乎在说,一切由你自行决定。我犹豫良久──

我把那天晚上遇到的事告诉了松月老房主。有关深夜拍摄到乌枢沙摩明王流血的事,和真备商量的事,以及他并不是佛像研究家的事。松月老房主的眼神具有一种不允许别人有所隐瞒的力量。在我说话的时候,他在胸前抱着双臂,始终注视着我的脸,中途没有插嘴,甚至没有发出附和的声音。

“──刚才的事,”当我说完后,松月老房主用无力而沙哑的声音问我:“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没有,除了他们──真备和北见小姐以外,没有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