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把刀刺进胸膛(第3/4页)

“我也会去和她谈的。但不是马上。”

“明白了。”

“扯住你说话,不好意思。”

“没什么。”星野摇着头,移开了视线。和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薰子正越过瑞穗房间的窗户望着这边。“告辞了。”星野一低头,转身离去。走出大门之后,又遥遥向这边鞠了一躬。

和昌也回身往玄关走去。再看瑞穗房间的窗户,薰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回想起前些天董事会上发生的事。在会议上,和昌受到了几名董事的质询,是关于星野的。

董事们表示,当前本公司的重点是BMI研究,星野身为研究的核心人物,却被分配了与业务无关的工作,这很不合理;而且这项工作极其特殊,只有极少数人能从中受益,有迹象表明,此种安排的背景与私人事务有关,可能会引发外界对公司私人化的误解,若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将无法获得股东的赞同,必须尽早探索改善对策。

虽然没有点名,但这明显是针对和昌的。

对此,和昌明确表示“不曾命令员工从事过无意义的研究”。他解释说,现在看来或许泛用性较低的技术,将来一定能为BMI所用,所以请以长远目光看待问题。

虽说是创始人的直系,但他并不能搞一言堂。对和昌的反驳不满的也大有人在。于是,董事们姑且决定再等等看。当然,和昌本身最清楚,很多人举棋不定,并不等于是支持自己。

但和昌告诉星野到了收手的时候,并不是屈从于董事们的压力。

董事们的声音也传到了多津朗耳中。前两天,多津朗说有事要谈,把和昌叫去,开头第一句话就是“你还要继续下去吗”。和昌问继续什么,父亲严肃地说是“那个电力把戏”。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多次,让你赶紧停下来吗?你打算怎么样?”

多津朗有一年多没见瑞穗了。他说,自从看见通过磁力刺激让孙女的手脚运动之后,就不想再见薰子。对于“电力把戏”,他虽然表面上向薰子道了歉,心里却极度不痛快。多津朗说,薰子的行为,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拿女儿的身体当玩具”。

“护理的是薰子。我没法抱怨什么。”

“出钱不是你吗?说到底,让她活那么长时间,究竟打算干什么?早点放弃不是更好吗?”

“您想说什么?”

“我是说,”多津朗歪着嘴,“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个样,对不对?应该是已经没办法恢复意识了吧。所以,为了小穗,还是让她早点解脱吧。我是早就想开了。那孩子,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您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把她杀掉啊。”

“那你说,她还算是活着吗?你真这么觉得吗?你说啊?”

和昌无法立刻回答父亲的质问。这个事实让他自己也深受打击。

“你和星野先生聊了些什么?”

薰子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和昌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品着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刚过晚上十点,一家人吃过晚饭,千鹤子给生人洗澡,薰子给瑞穗喂饭。生人和千鹤子直接上了二楼。

自从在家里护理瑞穗以来,和昌每个月都会过来两三次。以前即便天色已晚,他也会回自己的公寓去,不过最近也开始在这里过夜了。因为每天早上生人去幼儿园之前都会问上一句:“爸爸呢?”

“让瑞穗一个人在房间里没关系吗?”

“就一小会儿,放心吧。不然,妈妈不在的时候,我也总要上厕所的啊。”

“也是。”

“哎,聊了些什么?”薰子又问了一遍。

和昌慢慢地拿起杯子。

“今后的事。我觉得,他也该回到本职工作中去了。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

“哦。”薰子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可是,瑞穗还需要他帮忙呢。”

“是吗?不过,你操作不是已经很熟练了嘛。星野君也说,可以不用担心了。”

“如果只需要重复同样动作的话。可是,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百分之百地引出瑞穗的力量。而且,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面部表情这一步。”

“那真惊到我了。”和昌含了一口酒,放下杯子,“但是,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你什么意思?”

“活动手脚是有意义的。因为肌肉的运动会促进新陈代谢。”

“肌肉被称为第二肝脏。普通人如果肝脏功能衰弱了,也可以去锻炼肌肉。其实瑞穗的血液循环很顺畅,血压也很稳定。还有发汗、通便、皮肤的回复能力——数都数不过来。”

“这我知道。可是,改变表情有意义吗?虽说是想活动表情肌,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的确,你刚才说偶尔让瑞穗露出笑脸,看上去很可爱,但那是我们的想法,对瑞穗自己有什么益处呢?”

薰子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嘴角却依然弯出一丝微笑。

“以前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做到了。不会没有益处的吧?如果不锻炼,表情肌就会逐渐退化。激发孩子的潜力是父母的义务。你不这么觉得吗?”

可她本人没有意识啊——和昌把这句话咽了回去。一说出来,讨论又会变成死循环。

“我觉得挺对不住你的,”因为和昌没吭声,薰子便继续说下去,“为了瑞穗,花了你那么多钱。应该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所以,和护理相关的事情,我不会劳你大驾。以后我也打算继续这样下去。所以呢,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

“这不关钱的事……”和昌叩着桌子,过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道,“我会再想想的。”

“我祈祷你能给我一个好消息。”薰子灿烂地笑着,站起来,“好了,晚安。别喝多了哦。”

“嗯,晚安。”

和昌目送妻子走出房间,然后往杯子里加了几块冰,又倒满了威士忌。拧上瓶盖的时候,他想起了两年多以前的那个晚上。当时他也是这样喝着威士忌。唯一的区别是,现在他喝的是波摩(Bowmore),两年前则是布纳哈本(Bunnahabhain)。

那是瑞穗溺水的那个晚上,是他和薰子两个人讨论该何去何从的那个晚上,是他们曾经同意捐献器官的那个晚上。

要是没有临时收回那个决定,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当然,瑞穗不会在这世上。和昌与薰子应该会按照约定离婚吧。生人会跟着薰子。那么和昌呢?一边支出抚养费,一边独自住在这座大房子里吗?不,不会的。他一定会离开这儿,独居在公寓里。

他环顾室内。

住的人不同了,这所房子也很可能会消失。说不定会建起一栋完全不同的建筑物来。

和昌用指尖转着杯中的冰块,喃喃自语:“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