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十五分(第2/5页)

可是她没有选择。她举起手,按照节奏移动着手指。

安娜开始没有理解,用美国手语回应她。

“不,”梅勒妮指出,皱着眉头强调,“不要打手势。”

传达自己的意思很重要。她相信她至少能救出双胞胎,或许更多——可怜的喘息着的贝弗莉,或者艾米丽,她瘦而白皙的双腿熊已盯了好长时间,之后他才把丹娜·哈斯特朗太太拉到自己身边,劈开她的双腿,像饥饿的人打开食物袋一样。

“带走汽油罐,”梅勒妮用特定的方式表达这一思想,“用毛衣包着它。”

过了一会儿,她们明白了。她们轻盈地走上前去,小手开始用彩色的毛衣包着汽油罐。

汽油罐已经包好。

“出去到后门,走左边的门。”

门口的灰尘已被来自河面的微风吹拂干净。

“害怕。”

梅勒妮点点头,但坚持着:“必须这样。”

无力的,令人心碎的点头。然后是另一个孩子同样的做法。艾米丽在梅勒妮身边很不安,她吓坏了。梅勒妮拉着她的手。在她们身后,避开熊的眼光,她用手指拼着英语:“你是下一个,不要担心。”

艾米丽点着头。梅勒妮对双胞胎说:“跟着河水的气味走。”她张开鼻孔,“河。气味。”

两个女孩儿点头。

“抱着毛衣,跳进河里。”

两人都没摇头。很明显。

梅勒妮的眼睛闪着光:“是。”棒槌 学堂·出 品

然后梅勒妮看着老师,面对女孩儿们,无声地解释她们会发生什么事。双胞胎懂了,安娜开始呜咽。

梅勒妮不允许这样。“不许哭!”她坚持说,“好了,走吧。”

双胞胎在熊的身后。他只有站起来转过身才能看见她们。

不敢用手,安娜胆怯地低下头,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她们摇头不敢走,令人心碎的一致。

梅勒妮举起手,冒险快速地用手语交流,做着手势。熊的双眼紧闭,没有看到这些手势。“德·莱佩在外面。等着你们。”

她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德·莱佩?

聋人的救星。传说。他是兰斯洛特【注】,他是亚瑟王。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是汤姆·克鲁兹!他不可能在外面。然而梅勒妮的脸是那么认真,她是那么坚持,她们只好微微点头默许。

【注】:兰斯洛特( Lancelot),亚瑟王圆桌武士中的第一位勇士。

“你们一定要找到他,把衣袋里的纸条给他。”

“他在哪儿?”安娜问。

“他是个老人,很胖。灰白头发,戴眼镜,穿蓝色运动装。”她们一个劲地点头——尽管这很难勾画出传说中的亚伯的形象,“找到他,把纸条给他。”

熊抬起头,梅勒妮继续无辜地举着手,擦着红而干的眼睛,好像在哭。

他又低下头,继续他的事。梅勒妮很庆幸自己听不到他那肥嘴里发出的猪一般的哼哼声。

“准备好了吗?”她问小姑娘们。

她们真的准备好了。她们可以赴汤蹈火,只要能遇到她们崇拜的偶像。梅勒妮又看一眼熊,他已汗如雨下,流到可怜的哈斯特朗太太的脸颊和摇晃的胸上。他双眼紧闭。快要结束了——某种梅勒妮读过但不很理解的东西。

“把鞋脱了。告诉德·莱佩小心。”

安娜点点头。“我爱你。”她用手语说。苏茜也照着做。

梅勒妮看着门口,看见布鲁图和鼬鼠离得很远,在看电视。她点了两下头。女孩儿们拿起汽油罐——这是她们的救生工具——消失在角落里。梅勒妮注视着熊,想知道是否她们的消逝是无声的。显然是这样。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她向前倾着身子,忍受着这个丑男人恶意的注视,慢慢地,小心地,用她的酒红色衣袖擦着他滴落在哈斯特朗太太脸上的汗。他被这个动作搞得糊涂而恼火,把她推到墙边。她的头咣的一声撞到瓷砖上。她坐在那里直到他完事,瘫在地上,喘息着。最后他把她翻过来。梅勒妮看见女人的大腿上一片淤伤,也有血。熊偷偷地看了另一个房间一眼,他是悄悄地溜出来的,布鲁图和鼬鼠没有看到他。他坐起身,拉上脏兮兮的裤子拉链,把哈斯特朗太太的裙子拉下来,草草地系上她的衣扣。

熊身子前倾,把脸靠近梅勒妮,她努力吸引他的目光——这太可怕了,但是她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他不环视房间。他说:“你……说……有关……你是……”

拖延,阻止。为双胞胎赢得时间。

她皱着眉,摇着头。

他又试了一遍,话从他嘴里出来了。

她再一次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失望地发怒了。

最后,她靠到一边,指着满是灰尘的地板。他写道:说,否则让你死。

她慢慢地点头。

他把那句话涂掉,扣上衬衣扣子。

有时我们所有人,即使是另类的人,都是像死人一样的聋哑盲。我们只能看到我们的愿望允许看到的东西。这是个可怕的负担和危险,但是也可能是——比如现在——一个小小的奇迹。因为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衬衣下摆塞进裤腰里,四下看了一眼,红润的脸上带着满足,然后走了,根本没注意到双胞胎待过的地方只留下四只鞋,人已经不翼而飞,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有几年时间,我只是个聋子。

我像聋子一样起居、吃饭、呼吸。

梅勒妮正和德·莱佩谈心。

她钻进了她的音乐屋,因为她无法不让自己想着安娜和苏茜,她们在棺材般的黑夜里,跳进阿肯色河。她们会好的,她告诉自己。她想起了熊看女孩儿的眼神。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们都会好的。

德·莱佩移动了一下椅子,问她“只是个聋子”是什么意思。

“当我还在上低年级时,聋人运动席卷劳伦特·克莱克。‘聋人’的第一个字母是D,口语主义者被驱逐,最后学校开设标准手势英语课程。这是一种不甚妥当的折中。最后,在我毕业之后,他们同意转换为美国手语,即美国手势语。”

“我对语言感兴趣,跟我讲讲。”(他会这么说吗?这是我的幻想,是的,他会这么说。)

“美国手语来自世界上第一所聋人学校,一七六〇年代在法国成立,是由和你同名的人创建,亚伯·查尔斯·迈克尔·德·莱佩。他像卢梭一样——他感觉有一种原始的人类语言。这种语言是纯粹的、完美的、绝对清晰的。它可以直接表达任何感情,而且它是那么明晰,让你不能用它说谎或者欺骗任何人。”

德·莱佩对此莞尔一笑。

“聋人用法国手势语建立了他们自己的语言。一名来自德·莱佩学校的教师劳伦特·克莱克,于十九世纪早期来到美国同托马斯·加劳特——他是一位来自康涅狄格的部长,在哈特福德创立了一所聋人学校。法国手势语在那里使用,但是与当地手势语混杂在一起——特别是马撒葡萄园岛方言,那里有很多遗传的聋人。这是美国手势语产生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允许聋人过正常的生活。你必须创造一种语言——某种语言,或手势语或说的语言——在三岁的时候。否则你会发育迟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