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战争前夕

一辆宽大、灰色的梅赛德斯-奔驰轿车遇上了交通堵塞。司机拼命地按着喇叭,左冲右突地穿行在库拉法街和拉希德街之间,轿车、面包车、市场摊位和手推车所组成的滚滚洪流之中。

这是巴格达的老市区,在这里,各种贩卖布匹、黄金和香料的商贩已经做了十个世纪的生意。

轿车转向班克街,街道的两边停满了小汽车,最后轿车终于驶进了舒尔贾街。前方卖香料的马路市场无法通行。司机偏过头来。

“只能开到这里了。”

莱拉・阿尔希拉点点头并等待着为她开车门。司机旁边坐着的是克马尔,卡迪里将军的私人保镖,原先是装甲兵部队里的一名中士,为卡迪里当保镖已有好多年了。莱拉不喜欢他。

停顿了一下之后,中士推开了他那边的车门,在人行道上伸直他那高大的身躯,去拉开了后座车门。他知道她又一次侮辱了他,这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她下了车,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说声谢谢。

她痛恨这名保镖的一个原因是,他到处跟着她。当然,这是他的工作,是卡迪里布置给他的,但这并没有使她减轻对他的憎恨。当卡迪里清醒时,他是一位职业军人;在性生活中,他的醋性很重。所以他的原则是,她在市内不准单独活动。

她厌恶这个保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明显流露出对她的贪欲。作为一名风尘女子,她完全能够理解任何男人很可能会渴望她的肉体。如果价格合适,她会纵容这种贪求,不管其欲望如何奇异。但克马尔完全没有这个资格:作为一名中士,他很穷。他怎么敢有这种奢望呢?然而他显然有着这种奢求——那是一种既蔑视她又疯狂地想占有她的混合愿望。当他知道卡迪里将军没在注意她时,他就流露出这种愿望。

以他自己的地位,他知道她的反感,可他喜欢用目光去侮辱她,言语上保持着正常的态度。

她曾就他无言的傲慢向卡迪里抱怨过,但他仅仅一笑了之。他可以怀疑任何对她垂涎三尺的其他人,但赋予克马尔许多自由,因为在法奥的沼泽地里与伊朗人作战时,克马尔救过他的命;克马尔会为他而死。

保镖“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接着与她并排沿着舒尔贾街步行向前行进。

这个区域被称为基督教区。除了河对岸由英国人为新教信仰而建造的圣乔治教堂之外,在伊拉克有三个基督徒宗派,约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七。

最大的是亚述派,其大教堂耸立在舒尔贾街外边的基督教区内。一英里之外是亚美尼亚教堂,靠近又一个如蛛网般分布着小街小巷的地段,该地段被称为亚美尼亚老区,其历史可追溯到许多世纪以前。

紧挨着亚述大教堂的是圣约瑟夫教堂,那是最小的宗派——迦勒底基督教堂。亚述人的礼拜仪式与希腊正教相像,而迦勒底人的仪式则是天主教的一个分支。

伊拉克人中最著名的迦勒底基督徒,是当时的外交部长塔里克・阿齐兹,尽管他对萨达姆・侯赛因及其屠杀政策有着狗一般的忠诚,也许意味着阿齐兹先生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偏离了耶稣的教义。莱拉・阿尔希拉也出生于迦勒底人家庭,现在这种联系正在发挥作用。

这对不相称的男女走到了迦勒底教堂拱门前面,通向石块铺地的院子的铸铁大门口。克马尔停下了。作为穆斯林,他不能再往前迈步了。她朝他点点头就走进了大门。克马尔注视着她在教堂门边的一个摊位上买了一支小蜡烛,撩起她那厚重的、镶着花边的披巾,围在了她的头上,然后进入了黑沉沉的、香烟缭绕的教堂内部。

保镖耸耸肩,踱到几码远处买了一听可乐,并找到了一个可以坐下来监视门口的地方。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主子会允许这种荒唐事。那女人是一个妓女;将军总有一天会对她感到厌烦,而且将军已经答应,在甩掉她之前,他克马尔可以尽情享乐一番。想到这里他微笑了,一股可乐沿着他的下巴淌了下来。

在教堂内,莱拉停下来,用门边燃烧的蜡烛引燃了她手中的那支,然后她低着头走向教堂中殿远处的忏悔室。一名身着黑袍的牧师走过去,但没去注意她。

总是同一个忏悔室。她在准确的时间走了进去,避开另一个也在寻找神父聆听忏悔的黑衣服妇女。

莱拉在身后关上门,转过身来坐在了忏悔者的座位上。在她的右边是一块磨损了的铁格栅。她听到格栅后面发出了一阵咔咔声。他会在那里的;在约定的时刻他总是在那里。

他到底是谁?她感到迷惑。为什么他要为她收集的情报支付如此丰厚的报酬?他不是外国人——他的阿拉伯语说得太好了,不可能是外国人,那是在巴格达土生土长的人所说的阿拉伯语。而且他出手大方,非常大方。

“莱拉?”那声音如同喃喃细语,低沉而又平静。她每次都要比他晚到,比他早走。他已经警告过她,不要抱着想见他的希望而在外面闲荡,可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因为克马尔就潜伏在门口。那傻瓜会看见,并回去向他的主子汇报。这可是比她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事情。

“请亮明你自己。”

“神父,我犯下了肉体上的罪过,不值得你的赦免。”

是他拟定了这句话,因为没有人会这么说。

“你给我搞到了什么?”

她把手伸进双腿中间,拨开内裤裤裆,拉出他在几个星期之前交给她的那支假卫生棉条。她从空管中抽出卷成铅笔粗细的一卷薄纸。她把这卷纸从铁格栅的空隙处递过去。

“等着。”

她听到葱皮薄纸展开来时发出的一阵沙沙声。那人在用熟练的眼光看阅她做的笔记——内容是前一天萨达姆・侯赛因亲自主持的、阿卜杜拉・卡迪里将军参加的军事计划会议的决议报告。

“好,莱拉。很好。”

今天给的钱是瑞士法郎,高面值纸币,从铁格栅缝中递给了她。她把钱全都放进她藏情报的那个地方,那地方大多数穆斯林会认为在某些时间里是不干净的。只有医生或者令人恐怖的秘密警察才会检查那里。

“这事还要持续多久?”她问铁格栅里面。

“现在不会很久了,马上就要打仗了。到战争结束时,热依斯会倒台。其他人会掌权,我将是其中之一。到时候你会得到真正的奖励,莱拉,保持平静,做好你的本职工作,要有耐心。”

她微笑了。真正的奖励,钱,很多钱,够她去遥远的地方让她下半辈子过上富裕的生活。

“现在走吧。”

她起身离开了忏悔室。那个穿黑衣的老妇人已经另找了一个忏悔室去倾诉了。莱拉重新穿过中殿,走出教堂来到了阳光下。傻瓜克马尔待在铸铁大门之外,粗大的拳头里捏着一只可乐罐,已经热得流汗了。好,让他流汗吧。他会满头大汗的,假如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