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的人(第5/8页)

六个人默默地站在那里,天空中云团低垂,船舷边涌动的浪尖,偶尔会溅上来些许细小的水花,他们在颠簸的甲板上竭力站稳身子。公平地说,牧师也已经尽量把仪式缩短了,意思到了就可以了,他的银发和白色法衣在微风中飘拂。诺尔曼・阿米蒂奇也没戴帽子,看上去一副万分失望的样子,他感觉有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他已故的内兄现在躺在由樟木、铅板和橡木制成的棺材里,而且就在他跟前。对于这位内兄,他心里有什么想法就只能凭猜测了。至于阿米蒂奇夫人,那就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她裹着皮大衣,戴着皮帽子,扎着毛围巾,只露出一个朝外突出的冷冰冰的鼻子。

当牧师以低沉的声调祷告时,庞德正凝视着天空。一只孤独的海鸥在风中盘旋,它不畏潮湿,不畏寒冷,不会晕船,对于税费、遗嘱和亲属也一无所知,它自食其力,以优美的姿势自由自在地翱翔在空中。律师回头看着棺材及下方的大海。这也是不错的,他心里想,如果你在意这些事。就其个人来说,他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死后会怎么样,之前也不知道汉森会这么关心,但如果真在意的话,那么在这个地方安息确实不错。他看到橡木棺盖儿上有些浪花的水珠,但无法渗入进去。嗯,在这里,他们永远不会骚扰你了,蒂莫西老友,他心里想道。

“……通过耶稣基督,把我们这位蒂莫西・约翰・汉森兄弟托佑在您永久的庇荫之下,我们的主,阿门。”

庞德一惊,意识到祷告结束了,牧师正若有所盼地看着他。他朝阿米蒂奇夫妻点点头,他们两人分别走到扶着木板的渔民旁边,把一只手放在棺材后部。庞德向两位渔民点点头,他们慢慢抬高木板,木板另一端朝大海倾斜过去,棺材终于开始滑动。阿米蒂奇夫妇用力一推,棺材刮擦了一下,然后快速向木板另一头滑了过去。渔船在摇晃。棺材掉了下去,砸在一个浪头边上,发出“砰”的一声,然后瞬间就不见了。庞德捕捉到上方驾驶舱里船长的目光。船长抬起一只手,指向他们刚才过来的方向,庞德又一次点头。引擎加大了马力,那块木板也被收了起来。阿米蒂奇夫妇和牧师急忙跑回舱内。风力增加了。

他们驶过防波堤返回布里克萨姆时,天快黑了,码头后面的房屋都已经开始出现灯光。牧师自己的小汽车就停在附近,他很快就走了。庞德跟船长结了账,船长很高兴,一个下午挣到的钱抵得上一周捕获马鲛鱼的收入。殡仪馆工作人员还有那位喝得醉醺醺的塔奎因・阿米蒂奇等在那辆轿车里面,庞德让他们坐汽车走,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坐火车返回伦敦。

“你要马上计算出房地产的价值,”阿米蒂奇夫人尖声叮咛,“还有遗嘱的验证事宜。我们已经受够了这种假模假式的表演了。”

“请你放心,我不会浪费时间的,”庞德冷冷地说,“我们保持联系。”他抬了抬帽子,随后便朝火车站走去。这事情不会拖得很长,他猜测,他已经知道了汉森的房地产数量和底细。这事肯定会安排得井井有条,汉森一直是个很谨慎的人。

直到十一月中旬,庞德才觉得可以再次联系阿米蒂奇一家。虽然他只邀请了遗嘱唯一受益人阿米蒂奇夫人到他在格雷客栈街的办公室来,但她却与丈夫和儿子一起来了,一个也没落下。

“我发现事情有点难办。”他告诉她说。

“什么事情?”

“你亡兄的房地产,阿米蒂奇夫人。让我解释一下。作为汉森先生的律师,我知道他在各处的房地产数量和地点,所以,我可以立即着手去逐一进行核查。”

“都有些什么?”她急忙问道。

庞德不想被催促或追问。“实际上,他有七处资产。合计起来后占他财产的百分之九十九。首先是在伦敦商业区领头地位的珍稀钱币业务。你们也许知道,这间公司是独资私营的,是他自己创立起来的,他是唯一的业主。这个公司办公的大楼产权也属于他,是战后不久房价很低时,他以按揭的方式买下来的。按揭款早就还清了,公司拥有该楼房的自有产权,而他拥有这家公司。”

“这些值多少钱?”老阿米蒂奇问道。

“这方面没问题,”庞德说,“算上大楼、珍稀钱币和储备品,加上大楼内其他三家公司尚未到期的房屋租金,正好是一百二十五万英镑。”

小阿米蒂奇从牙缝里吹出一声口哨,露出了微笑。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准确?”阿米蒂奇问道。

“因为他卖了那么多钱。”

“他什么……”

“在他去世前三个月,经过简单洽谈后,他把公司全部卖给了一个有钱的荷兰商人。那人多年来一直想买这间公司。支付的金额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个数目。”

“但他差不多直到去世都一直在那里工作呀,”阿米蒂奇夫人表示不同的意见,“还有谁知道这事情?”

“没人知道,”庞德说,“甚至连员工都不知道。大楼易手的买卖是由一位外地律师操办的。他口风很紧,不愿透露内情。交易的剩余部分,是他与荷兰买主之间的一份私人契约。附加条件是,五名员工继续从事他们的工作;他自己作为唯一的经理留任到年底或到他亡故,不管哪种情况先行发生。当然,买主认为这仅仅是一个形式而已。”

“你见过这个人吗?”阿米蒂奇夫人问道。

“德容格先生?见过的。嗯,他是阿姆斯特丹一位享有盛名的钱币商人。我也看过文件,完美有序,绝对合法。”

“那么,他把钱弄哪里去了?”老阿米蒂奇问道。

“他把钱存到银行里去了。”

“嗯,这就没有问题了。”儿子说。

“他的另一份固定资产是他在肯特郡的庄园,很漂亮的房子,建在二十英亩的绿地上。今年六月份,他把这份房产的百分之九十五抵押了出去。在他死去的时候,只付了四分之一的分期付款。他一死,建设银行就成了主要债权人,现在已经把所有权收回去了。同样,这一切也是合法合理的。”

“这个庄园,他得了多少钱?”阿米蒂奇夫人问道。

“二十一万英镑。”庞德说。

“这个,他也存银行了吗?”

“是的。然后还有他在市内富人社区的一套公寓。在差不多同一时期,他也把这个以私人契约的形式卖掉了,是雇了另一名律师操办交易的,卖了十五万英镑。这钱也存到银行里了。”

“这是三项固定资产。还有什么?”儿子问。

“除了这三份房产,他还有一份珍贵的私人钱币收藏。这些是通过公司分散出售的,大约卖了几个月,共得款五十万英镑多一点。但发票都是分开来保管的,在他庄园的保险箱里找到了,都是合法的,而且每次销售都有详细的记录。每次出售后,他都把钱存进了银行。他的经纪人按照指示,在八月一日之前把他的股票和证券都兑现了。倒数第二项,还有他的劳斯莱斯轿车。这个,他卖了四万八千英镑,并另租了一辆汽车。租车公司已经收回了这辆车。最后,他在各家银行有许多账户。按照我能追踪得到的——而且我确信没有遗漏——他的全部资产在三百万英镑稍微出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