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推背(第4/17页)

凌烟阁伫立在松柏环绕的林荫尽头,周围沙土铺地。朴实无华的三层小楼,即使裴玄静已经数度看过它的模型,仍然被其洗尽奢华的真实模样所震撼。

大明宫中随便一座楼阁,都比它富丽百倍。但就是这座小楼,凝聚着大唐两百年来的忠魂,奠定了整个帝国的根基。也许正因为功勋太伟大,业绩太辉煌,只有回归本质才能配得上它。

裴玄静在凌烟阁前站定。被两百年的沧桑包围着,她感到内心一片空灵,难得的平静。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长吉,长吉。”她在心中默默呼唤这个名字,“你可知一切均由你而起……”

“裴炼师!”

裴玄静惊讶地望着那个刚从凌烟阁中闪身而出的女子——宋若昭。

“真想不到在此巧遇。久违了,裴炼师。”宋若昭笑意盈盈地来到她的面前。

裴玄静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好久不见。宋四娘子,别来无恙?”

最后一次见到宋若昭还是在襄阳公主的婚礼上。一眨眼两载已过,她的外表倒是没什么变化,容颜娇美而态度从容,虽着一身男装,但那柔软轻盈的举止,诚如临水照花一般旖旎多姿,惹人怜爱。

真有意思。裴玄静不禁心想,进入大明宫这两年来,许多人她都见不到了。可是突如其来的,他们又都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

“裴炼师怎么会到太极宫来?”宋若昭微笑着问。

“我……”裴玄静朝身后看了看,郭鏦大人远远地站在松柏林外,正朝这边张望呢,“是郭大人带我来看三清殿的。”

“三清殿?”宋若昭的眼珠一转,“我知道了,吐蕃人质的案子是裴炼师破的。”

裴玄静微笑着默认了,宋若昭还是那么聪明。

宋若昭过来牵裴玄静的手:“请炼师随我来。”

“去哪儿?”

“入凌烟阁一观啊。”

“我可以吗?”裴玄静半信半疑地问,“郭大人说过,没有圣上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擅入凌烟阁。”

宋若昭又是一笑:“炼师不想进去看看吗?”

“当然想。”

“那就走吧。”宋若昭道,“我有圣上的特许,炼师无需多虑。”

裴玄静不再迟疑,跟随宋若昭走进凌烟阁。

阁内一如其外,雕梁画栋一应皆无。四面墙上一幅接一幅连缀着的,全都是功臣的画像。无需仔细去辨认,裴玄静知道他们是谁,所以她不敢直视,唯恐自己的目光会冒犯到他们。

在宛若永恒的静谧之中,裴玄静没有想到皇帝,没有想到武元衡,甚至没有想到长吉。凌烟阁剥夺了她的思维,也将一切多愁善感的情绪挡在门外。无上的崇高里,没有喜怒哀乐的位置。

良久,裴玄静转回身,向默默在侧的宋若昭问:“我听说凌烟阁平常无人可以出入,为何四娘子会单独在此?”

“炼师听说过《推背图》吗?”

“《推背图》?”裴玄静闻所未闻,“那是什么?”

“裴炼师没有听说过《推背图》,但一定听说过李淳风和袁天罡这两个人吧。”

裴玄静点了点头。

在大唐,李淳风和袁天罡确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传,这两位都是太宗皇帝贞观年间的奇人,精天文、历算,擅易学,尤以相术卜卦为长。关于袁天罡,最广为人知的传说,就是他在则天女皇刚出生后不久,便根据婴儿的容貌断言:“龙睛凤颈,极贵之相。若是女孩,当为天下主。”几十年后,武则天果然登基成了大周皇帝,成就一代女皇的旷世传奇,袁天罡的神奇预言也随之流传天下。

李淳风是袁天罡的同时代人。据说二人相交甚厚。袁天罡始终与朝廷若即若离,李淳风却曾入仕为官,在贞观年间先后任过太史丞和太史令,掌管天象和历算。而民间流传最广的李淳风的故事,竟然也与女皇武则天有关。

贞观年间,太宗皇帝不知从哪里得到一本秘谶,对大唐国运预言道:“唐三代后,有女武代王!”预示大唐三代后,江山将会落入一个武姓女子的手中。这当然令太宗皇帝深为不安,便召来太史令李淳风解之。李淳风当即推算出,这名武姓女子已经入宫,预测中的征兆已成。数十年后,这个女子将成为大唐帝国的统治者,李家子孙会遭到她的屠杀。太宗皇帝骇然,立即命李淳风找出此女并诛之。李淳风却阻止了太宗皇帝。他说,武姓女子将为帝,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然四十年后,此女已老,人老慈祥,即使夺取了陛下的江山,也只是暂时的。李氏血脉仍能延续,有朝一日还可重掌社稷。但如果陛下现在就杀了她,按照天命,她将死而复生。那么四十年后,此女仍在少壮之年,必然更加嗜血凶残,恐怕陛下的子孙后代将无遗类了。

太宗皇帝非常信任李淳风,便采纳了他的建议。果然一切如李淳风所料,到了裴玄静所生活的时代,统治大唐的仍然是李家的后代,当然,也是武则天的后代。对于这一局面的形成,术士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成功地预见到了。

预知未来,便是裴玄静对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两位奇人的认识。

宋若昭说:“《推背图》为李淳风所作,是他对后世的预言。请炼师随我来。”

一片中隔将凌烟阁的大厅分为南、北两部分。中隔的北面题写:功高宰辅;南面题写:功高王侯。由此可见,南、北两侧的功臣画像是有等第之分的。宋若昭将裴玄静直接带到写着“功高王侯”的这半厅中,只见空荡荡的厅堂中央,放置着唯一的一张檀木桌案,案上搁着一个小小的金匮。纯金的九龙浮雕色泽幽暗,显示年代久远。

宋若昭手指金匮:“裴炼师,《推背图》就存放在里面。换句话说,在这个小小的金匮中,收藏着大唐的国运。”

裴玄静还未及表示,宋若昭便将金匮打开了。

“炼师,来看看吧。”她微笑着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裴玄静的心疾速跳动起来,她当然懂得“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何况按照宋若昭的说法,金匮中所藏的是大唐的国运,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渺小女子,怎敢窥破如此惊天的国之要害。

见裴玄静在犹豫,宋若昭道:“炼师不必害怕,《推背图》不是那么容易看懂的。见之无妨。况且,”又娇俏一笑,“我都看得,裴炼师为何看不得?”

裴玄静心中一动,便走上前去。

金匮中果然盛放着一沓书写过的旧纸。宫中专用的黄麻纸在历经岁月之后,泛黄的部分变得深浅不一,斑斑驳驳。纸上不仅有字,还有画。准确地说,是一幅画旁配着一行字,还有一首五言诗和一首七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