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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连他对民主的伟大价值所采取的如此直接而又丝毫不留颜面的攻击,也没有使温和而忍让的鲍勃动怒:“巴雷,我想,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了一条船的人,但我认为你讲的话里面还是有一些道理的。”

“但你有没有建议过他们,什么是应该做的?”克莱福还是不死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说也只有乌托邦了。我对他们说二十年前我们视为白日梦的事,今天已经是我们惟一的希望,而不管我们谈的是裁减军备,还是生态,还只是人类的存亡。戈尔巴乔夫了解这点,但西方国家不希望他能了解。我希望西方的知识分子能够起来高声疾呼。我又说西方必须要先建立一个榜样,而不是等人家去立好榜样让他们去依循。要让这一座山崩塌下来,每一个人都有责任。”

“如此片面的裁减军备!”克莱福说着,两手鼓掌然后交握在一块儿,“妙啊!说得好啊!”不过他这个“好”,真正意思是“不好”。

但是鲍勃对这话却是非常感兴趣。“你对这个题目涉猎不深,却能如此高谈阔论?”他问道,“巴雷,你真有两把刷子!我会这么说,是因为如果我吸收知识的速度能有你那么快,我就会非常引以为傲了。”

也许他口中的“真有两把刷子”的真正意思是“太了不起了”,但巴雷听了并没有为其所动。

“你把我们原先对你的看法都给改变了,不过,那位名叫歌德的人有没有什么举动?”克莱福问道。

“没什么举动,另外那人加进来聊,歌德没有。”

“但是他在一旁听着?睁大眼睛听吧!我可以想像得到。”

“我们那时是在重新规划这整个世界。我们把雅尔塔会议又重新开了一遍。除歌德以外,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个不停。他既没吃,也没有讲话。因为他没有和我们一起聊,所以我就不断地想刺激他讲。而他的反应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喝得越来越多而已。最后,我不再尝试了。”

“歌德从未讲过话。”巴雷继续以那种神秘的自我批判的语气说着。整个下午只见歌德一语不发地听着,眼睛像是在凝视一个看不见的水晶球。他也会笑,虽然不一定是周围有任何可笑的事情发生了他才笑。他也会在别人喝着酒时,到饮料桌前去拿另一杯伏特加酒,再走回来,然后就在别人小干一杯的时候,他却三口两口就把手中的酒给喝光了,他是那种能以沉静来影响别人的人。跟这种人相处,你到头来就会想他到底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快死了呢,还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成就?

当列斯丹诺夫带大伙儿进到内室听立体音响所放的考特·贝西的演唱时,歌德也顺从地尾随进来。就在巴雷已经不再对歌德存有任何奢望之后,歌德却开口讲话了。

很少开口问问题的奈德,这会儿插进来问道:“其他的人对他的态度怎样?”

“他们很尊敬他。他是他们的福神。他们会说:‘我们来听听歌德怎么说。’此时他会推一推他的眼镜,并且举杯向他们敬酒。除了他自己,大家都在笑。”

“女人们也笑吗?”

“每个人都笑。他们对他很是顺从,几乎已经到了凡事礼让的地步。他们说:‘伟大的歌德来了。’”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他住在何处,在何处工作?”

“他们说他工作的地方不许人喝酒。因此,对他来说,那一天是他的饮酒假。他们一直不断地为他的饮酒假而喝酒庆祝。他是某人的哥哥,大概是塔马拉的吧?我不知道。也许是表哥也说不定,我没有认真去弄清楚。”

“你认不认为他们在保护着他?”克莱福问道。

巴雷停了下来,一言不发。他停顿的时候,与别人都不一样。他很少持续专注于眼前事物,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撇下我们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不知他的心会不会再回来。

“是的。”巴雷突然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给吓着了,“是的,是的,他们的确是在保护他,一点儿也不错。他们都是他的忠实拥护者。”

“保护他什么?”

又是一阵沉寂。

“也许是保护他不用为他自己解释。我那时候没这么想,但我现在是这么认为。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为什么他不应该为他自己解释?你能否提一个不是杜撰的理由?”克莱福问道,他的用意,已经很明显是要再度激怒巴雷。

但是巴雷并未被惹火。“我从不杜撰。”他说,而且我认为我们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他的心思又飞走了。“他是极具权威的,你可以感觉得到。”他又回过神说。

“那是什么意思?”

“是那种沉默,像是在滔滔雄辩。但即使你竭尽所能倾听,也只能听到他的脑子里在滴答滴答地转着。”

“但是却没有人告诉你说他是天才或是什么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不需要人家告诉我。”

巴雷看了看奈德,看到他点点头,表示他了解了。行家一伸手,就知道对方的底细如何。奈德有一种本事,在你还在琢磨着话中意思的时候,他早已把你从头到尾给摸透了。

鲍勃又有了另外一个问题。“有没有任何人抓着你的手,向你解释说为什么歌德会嗜酒成癖?”

巴雷发出了一声近乎放肆的笑声。他这一声大笑,听起来委实有点儿恐怖。

“我的老天!你在苏联喝酒,是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理由的。没有一个俄国人能担得起自己清醒时可能会制造出的问题!”

他又陷于沉默,再次蒙上愁苦的阴影。他皱紧了眉头,低声自语,不知在祈求着什么。也许他大概是在祈求神明惩罚他自己吧!之后,他突然从这种冥想中一跃而出。“我在半夜的时候被人晃醒。”他笑着说道,“‘老天啊!我在哪里?’我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折叠椅上,身上还盖着一床红色的毯子。起先,我还想自己是到了美国,是睡在新英格兰地区的一个挂有蚊帐的阳台上。我想不起为什么自己只在皮里德尔基诺吃了一顿午餐之后就跑到美国来了。然后我就记起了他们已经停止和我谈话,而我也已经谈腻了。没有什么个人的原因。他们也都喝醉了,而且他们也厌倦了在喝醉时讲外国话,所以,我就抱着一瓶威士忌到阳台上休息。有人丢了一床毯子到我身上,免得我被露水冻着。当时,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我想我一定是被月亮给唤醒的。之后,我就听到这个男子的声音。他非常地清醒,英语说得毫无瑕疵。我那时心中想:老天!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新的客人来。‘有些事情是必经的劫难呀!巴雷先生。但有些事情比非忍受不可更为不幸!’他说。他是引用了我在午餐时所讲的话。这些话是摘自我以和平为题,足以震撼天下的演讲。我环顾了四周,看到这位九尺高、留着胡子的‘秃鹰’在我上方盘旋,手里抓着一瓶伏特加,被风吹动的头发轻拂着他的脸颊。他蹲了下来,膝盖靠在耳朵的附近,倒了酒在杯子里。‘哈啰!歌德。’我说,‘你为什么还没死,看到你在这儿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