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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基这番说辞可能会让他轻松过关,也可能不会。到底过不过得了关就看那位海关人员聪明到什么程度,也要看他们知道多少,还要看那天他们的太太有没有给他们脸色看。

但是眼前的漫漫长夜以及拂晓前都可能会有人破门而入,拿着手枪指着他,对他吼道:“好了!蓝道!把那些笔记本交出来!”——面对这样的情况,那一套卡带就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笔记本?警官,什么笔记本?噢!你是指一个漂亮的俄国女疯子在今晚塞给我的那一堆垃圾?!我想是在那个垃圾桶里吧?!警官,如果服务员还没把它给清理掉的话,它一定是在那儿的。”

为了提防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件,尼基很小心地在房间里巧为布置,他将笔记本从历史视听教材套装盒内拿了出来,煞费心机地放入废纸篓里,就好像在他看过这些笔记本一眼之后,就气得把它们全给扔到这个篓子里一样。为了不让它们在篓子里落单,他甚至还把一些无用的贸易说明书和目录撕碎,又加上他收的几件毫无用处的道别礼品:包括一位苏联诗人的诗集以及一卷吸墨纸等,一齐放到篓中。最后,他又加上了一双只有我们有钱的西方人才丢得起的新丝袜。

我再一次被尼基这种与生俱来的天才给震慑住了。

尼基那一整晚并未外出游玩。他守着这个像监牢一般的莫斯科旅馆房间。窗外,薄暮转为黑夜,昏暗的灯火懒洋洋地一一亮起。他用旅行用的小水壶替自己冲杯茶,又从随身的口粮里取出水果糖来吃,然后满足地看着他价值连城的战利品,悲怜地朝着其他东西微笑着。他打起了精神,忍受着痛苦和孤寂,回想起少年时期的艰辛来帮自己振作。尼基又翻遍了皮夹、公文包和口袋,把一切琐碎之物全给拿了出来。这些东西全是他私人物品,例如一位可爱的朋友在数年前寄给他的火热情书,至今还能勾起他的兴致;又如他以前参加过的一个邮寄录影带俱乐部的会员证。看到这些东西,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像电影里所演的,把这些东西全给烧了”。但是当他看到天花板上装的那一枚烟雾探测器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他敢打赌这些东西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最后他还是找了一个纸袋,把已经撕得粉碎的这些物件碎片放到袋子里,再把它摔出窗外,看着它落入中庭里的一堆堆垃圾当中。然后,躺回床上伸了伸筋骨,看着黑暗的时刻一点一点地逝去。有时他觉得自己很勇敢,有时又觉得自己很胆怯,胆怯到必须要将那把指甲刀紧握在手掌心,好壮点胆。有一次他打开电视,希望看到妙龄少女的体操表演,但却看到画面上是国王正告诉他那些兴趣盎然的孩子们:旧秩序是没穿衣服的。后来,半醉半醒的斯派基从国家酒吧打了一个电话进来,尼基开始握着听筒不放,一直到老斯派基进入梦乡。

只有一次,而且是在他情绪达到最低潮的时候,尼基才想到要去英国大使馆寻求外交协助。这种突如其来的怯懦,令他十分恼火。“要找那些马屁精?!”他责问自己,“那些把父亲遣返波兰的人?我连托他们带一张艾菲尔铁塔的明信片都不愿意呢!哈瑞。”

况且,她也没要求他这么做。

第二天一早,他穿戴整齐,似乎准备从容就义。身上的西装是他最好的一套,母亲的照片就在衬衫口袋内伴随着他。

不论我在何时翻看尼基的档案,或是在他六个月的所谓“巅峰期”接待他的时候,这就是我眼前所看到的尼基·蓝道。而这六个月是他在签下另一份官方秘密文件之前,乐于一再回味的光荣时日。

我仿佛见到他满面春风地踏上莫斯科的街道,手上提着那个金属制手提箱。手提箱内放着什么东西,大概只有上帝知道,他只是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

他是如何看待我?——如果他曾想到过我的话——我则连想都不敢想。而我曾爱过的但又辜负了的汉娜,则一定毫不犹豫地认为:“又是一个表面乐观而内心实无希望的英国人!”她定会怒气冲冲地说。恐怕这些日子里,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耐心已经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