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德累斯顿群塑(第2/2页)

“发生什么事儿了?”

“明信片八点三十五分准时到。九点半她就迅速下来,穿好靴子,匆匆出发。她直接去了火车站,赶上九点五十二分的车去维多利亚。我让曼德尔先上火车,我随后开车赶过去,但最后我没赶上这趟火车。”

“你到时怎么再跟曼德尔取得联系?”

“我把格罗夫纳酒店的号码给他了,我现在就住那儿。他一有机会就会给我电话的,到时我就到他那儿去会合。”

“彼得,这事儿你得悠着点啊。”

“悠得跟风一样,小子。我觉得她正在失去理智,就跟格雷伊猎犬一样跑着。”

史迈利挂断电话。他拿起《泰晤士报》,开始研究剧院专栏。他肯定是对的……他肯定是。

在此之后,上午的时间过得如此缓慢,让人抓狂。有时候他就站在窗边,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肯辛顿的长腿姑娘和身穿淡蓝套衫的俊秀青年去购物,或者看人们在屋前艰辛但欢快地洗车,接着慢慢走开去谈论汽车店,再过一段时间,大家便自觉地出发,去喝周末的第一品脱酒。

最后,经过漫长的等候,大门的门铃终于响了,曼德尔和吉勒姆进了屋,开心地咧着嘴笑,尽管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鱼钩,钓线,还有铅锤,”吉勒姆说,“还是让曼德尔跟你说吧——大部分苦活都是他做的。我只是上去补一刀而已。”

曼德尔严密、精确地详细叙述了他的经历,同时一直盯着身前几呎处的地面看着,他那精瘦的头轻微地侧向一边。

“她赶上九点五十二分的车去维多利亚。我在火车上一直把她看得死死的,当她通过出口时追上了她。然后她打车去了哈默史密斯。”

“打车?”史迈利插了一句。“她脑子肯定进水了。”

“她慌了。总之,作为一个女人,她走得已经够快了,但她几乎还是跑着下了月台。出到公路上,往谢里登剧院走。想要推门找售票处,但他们已经关门了。她犹豫了下,往回走到离这条路仅有一百码的咖啡馆。要了咖啡,第一时间付了钱。四十分钟过后,她又回到谢里登。售票处开了,我躲在她身后排队。她买了两张下周四的正厅后排票,T排27和28号。出了剧院,她把一张票放进信封,封好口,然后寄了出去。我看不到地址,但信封上贴的是6便士的邮票。”

史迈利坐得非常镇定。“我想知道,”他说,“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来。”

“我在谢里登追上曼德尔,”吉勒姆说,“他看到她进咖啡馆就给我打了电话。然后他就一路跟着她。”

“当时我想去喝杯咖啡,”曼德尔接着说,“吉勒姆先生也去了。我让他留在那里,然后我去排队买票,过了会儿他才从咖啡馆闪出来。这事情做得很妥当,不用担心。她慌了神,我肯定。但没有起疑心。”

“那之后她做了些什么?”史迈利问。

“直接回维多利亚了。我们就由她了。”

有一小会儿大家都没有说话,后来是曼德尔打破僵局的:

“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史迈利眨着眼睛,热切地凝视着曼德尔灰暗的脸。

“订下周四谢里登演出的票。”

他们离开后,他又是孤身一人了。他仍未开始处理不在家时积攒起来的大批信件。布莱克威尔商店的传单和商品目录,肥皂商的账单及常规募捐,冷冻青豆优惠券,橄榄球比赛下注单,还有一些仍旧躺在门厅桌子上未被拆封的私人信函。他把它们带进会客厅,在扶手椅上坐好,然后优先拆阅私人信件。有一封是麦斯顿寄过来的,他带着一种近乎窘迫的心态阅读着。

我亲爱的乔治:

从吉勒姆口中得知你的遭遇,我感到非常难过,希望此时此刻你已经完全康复了。

你应该记得在不幸发生之前,你在一时冲动之下给我写了一封辞职信,而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肯定不会当真的。有时候事情一并压过来,我们看问题的准确度就会下降。但像我们这些资历丰富的老手,乔治,是不会轻易把旧交抛弃的。等你彻底康复后,我希望你能够立刻重新归队,而同时,我们会继续把你视为部门当中的老资格忠诚员工。

史迈利把它放到一边,继而查看下一封。有那么一会儿,他没有认出笔迹;有那么一会儿,他用一种冷淡的眼光扫过瑞士邮票与奢华的酒店信纸。突然,他感到一阵轻微的不适,他的视线模糊了,手指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拆开信封。她想干什么?要钱的话,他拥有的她全都可以拿走。钱是他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要是耗费在安恩身上能让他高兴,他会那样做的。他已经没有别的东西能给她了——能给的她早已拿走。拿走他的勇气、他的爱情、他的怜悯,快活地用她那小珠宝盒装走;当时间过得缓慢,令人感觉无聊的时候,便间或沐浴着古巴的阳光,抚弄着它们,以度过剩余的午后时光;当在新欢眼前时,或许会炫耀它们;甚至当其他人前前后后给她捎来类似的玩意儿时,会拿来作一番比较。

我亲爱的乔治:

我想给你一个提议,尽管任何绅士似乎都不太可能接受。我想回到你身边。

一直到月底,我都会在苏黎世的巴尔拉克酒店。让我知道你的决定。

安恩

史迈利拿起信封,查看背面:“胡安·艾维达夫人58”。不,没有任何一个绅士会接受这种请求。在安恩跟着她那甜蜜的拉丁情人和他那甜橙般的笑靥离开的那个白天,没有任何梦想还能残存。史迈利曾在一则新闻片段里看到艾维达在蒙特卡洛赢了场比赛。他记得自己最反感的就是艾维达胳膊上的毛。戴着护目镜,沾着机车油,顶着那个滑稽可笑的桂冠,他看起来活生生就是一只从树上摔下来的类人猿。他身上那件白色的短袖网球衫经过比赛之后竟然还能保持一尘不染,与那两只黑乎乎的猿臂形成强烈反差。

这就是安恩。让我知道。补救你的生命,看它是否能够再度复原,然后让我知道。我厌倦了我的情人,我的情人也厌倦了我,让我再次侵扰你的世界,我的已经了无生趣了。我想回到你身边……我想,我想……

史迈利站了起来,那封信还捏在手上,他又站到那群瓷制塑像面前。他停驻了数分钟,一个劲儿地盯着牧羊女。她真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