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喷泉咖啡(第2/3页)

“下楼?”

“是啊。他们把电话机装在卧室里头。大概就是那种卧室跟起居室兼用的房间,事实上……她之前行动不便,他们到现在还让那间房保持原样。一边就跟书房一样;有书,有打字机,有书桌什么的。”

“打字机?”

“是。便携式的。我猜测他就用那台机子打了遗书。但你也看到了,接完电话后,我已经忘记预约电话的人不会是芬南太太了。”

“为什么不会?”

“她患有失眠症——这是她之前跟我说的。还为这个开了开玩笑。我让她好好休息下,她就说,‘每天这身子都要跟我一块儿忍受二十几个小时。我们其实已经比很多人活得久了’。不止这些——还说什么不太能享受睡眠这种奢侈品。所以,她怎么会让人家八点半打电话过来呢?”

“那她老公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这样做呢?都差不多要到午饭时间了。那可是政府部门啊。”

“就是啊。这也让我想不通。大家都知道外交部比较晚才上班——十点钟吧,我想。但即便是这样,芬南要是八点半还不醒,那他穿衣服、刮胡子、吃早餐、赶早班车都得匆匆忙忙的了。再说了,他老婆也可以叫他啊。”

“很有可能她在胡扯什么不睡觉的假话,”曼德尔应道,“女人嘛,失眠、偏头痛什么的,有也不奇怪。这让大家都觉得她们神经紧张、喜怒无常。故作娇贵,大部分都是这样子。”

史迈利摇摇头:“不对,这电话不会是她的,怎么会呢?她十点四十五分才到家呢。但假设她记错回到家的时间,那她去打电话之前也不可能没看到自己老公的尸体啊。你可别跟我说,她发现自己老公死了,第一反应就是上楼让人家一早打个电话过来,对吧?”

他们默默不语地喝了会儿咖啡。

“还有一件事。”曼德尔说道。

“什么事?”

“他老婆是十点四十五分才到家的,对吧?”

“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她是一个人去的吗?”

“不知道。”

“我敢断定不是。我觉得她知道不得不把回家时间说出来,就算好时间,用那封信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

史迈利的思绪又回到了艾尔萨·芬南那边,想到了她的愤怒和她的顺从。这样来讨论她似乎挺荒谬的。不,不是艾尔萨·芬南。不是的。

“尸体是在哪里找到的?”史迈利问道。

“楼梯下面。”

“楼梯下面?”

“没错。就这样张开手脚,躺卧在客厅地板上。左轮手枪就在他身下。”

“还有那封遗书。在哪里?”

“他身边,也在地上。”

“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有。一杯可可,放在会客厅里。”

“好吧。芬南决定去自杀。他让传呼中心八点半给他打电话。他给自己冲了杯可可,放到了会客厅。他上楼,把遗书打出来。然后他又到楼下去,给自己开了一枪,那杯可可还一口没喝。这看起来真是天衣无缝啊。”

“对哦,还真是。顺便问一句,你是不是最好给自己办公室打个电话?”

他神情闪烁地看着曼德尔。“这段美好友谊要走到头了。”他说道。他往标示着“私人场所”的门口旁边的投币电话机走去时,听到曼德尔在说:“我打赌你跟所有男孩子说的都是同一句话。”他要求转接麦斯顿的电话时居然面带微笑。

麦斯顿要立马见到他。

他回到了他们的座位。曼德尔正在搅拌另外一杯咖啡,好像这件事需要他全神贯注去做才行。他还在吃一块非常大的圆面包。

史迈利就站在他身边:“我得回伦敦去了。”

“好吧,这就是引狼入室了,”瘦长脸刷地便转向了他,“会不会?”他说话时只用了嘴巴的前面一部分,后面那部分还在对付着圆面包。

“要是芬南是被谋杀的,那谁也没办法阻止媒体对这件事做文章。”接着他自己又补充了句:“我觉得麦斯顿不会希望出现这种情况。他更希望这是自杀。”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要去面对现实,对吧?”

史迈利严肃地皱起眉头,没有立即接话。此时此刻,他似乎能够听见麦斯顿在嘲弄着他的怀疑,然后不耐烦地一笑而过。“我也不知道,”他应道,“我真的是没主意了。”

回到伦敦,他想,这就是回到了麦斯顿的理想家园,回到了针锋相对中。而且,还回到了将一个人的悲剧融进三页纸报告的虚幻感中。

又下雨了,持续不断但还比较暖和,而只不过是走完喷泉咖啡馆到警察局之间这段短短的距离,他便淋得跟落汤鸡一样。他脱下外套,扔到汽车后座。能够离开威利斯顿——即便是要去伦敦——那也能让人喘口气。当转上主干道时,他用余光看到了曼德尔正沿着人行道吃力但坚忍地走向警察局的身影,他那灰色软毡帽被雨淋得黑乎乎不像样子。史迈利之前还没意识到,他也许会想搭个顺风车去伦敦,这会儿他感到好生过意不去。曼德尔在这种情况下倒没多想细枝末节的事情,他只是打开乘客那侧的车门,钻了进来。

“还是有点小运气的。”他评论道。“我讨厌坐火车。你是去剑桥圆场吗?你可以在威斯敏斯特放我下来,如何?”

他们出发后,曼德尔拿出一个破旧的青烟叶罐子,给自己卷了根香烟。但他正要往嘴里塞的时候改变了主意,转而把它递给史迈利,还用一个能喷出两吋蓝色火苗的优质打火机点上了火。“你看起来担心得要命。”曼德尔说道。

“没错。”

曼德尔暂缓了下才接茬:“那个你自己都不知道的魔鬼唬到你了。”

他们继续行驶了四五哩后,史迈利把车停到了路边。他转脸对着曼德尔。

“要是我们开回威利斯顿,你会不会很不爽?”

“好主意。回去找她问问吧。”

他调转车头,慢慢地开回威利斯顿,回到了梅里代尔巷。他让曼德尔留在车上,自己一个人沿着熟悉的砾石小径走下去。

她打开门,一言不发地把他引到会客厅去。她还穿着上午的衣服,史迈利想知道早上他离开后她是如何消磨那段时间的。

她是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会客厅?或者到楼上放着皮椅的卧室里?她该如何看待自己新近的守寡?她现在能否严肃对待这件事了?她是否在丧夫之后便秘密地处于一种情绪的亢奋中?她是否会看着镜中的自己,试图体会处境的变更,辨别自己脸上的惊恐,然后在没法哭出来的时候潸然泪下?

他俩都没有坐下来——两人都下意识避免重复上午的会面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