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黄金线(第5/6页)

“哇。太棒了。菲比。你真好看。应该走走伸展台才对,朋友,秀一点大腿嘛。”

他觉得菲比稍显放不开,也许她对杰里也有同感,只不过杰里下飞机后就滴酒不沾。他取出笔记本写字,假装专业,尽量克制自己。慢慢来。别吓到了猎物。他看看自己写的东西,只见“丽姬·伍辛顿”几个大字。华人戈兰牡也看到了,大笑起来。

“我的新笔名。”杰里说,两人笑成一团,笑得太大声了,前排的人因此转头看,这时灯光渐渐暗下。丽姬却未回头,只不过他认为她可能已经认出他的嗓音。

他们身后的门一一关上,灯光也变暗,杰里有意在这张又软又舒服的椅子上睡一觉。空灵音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丛林节奏声,以铙钹声带出,最后只剩一盏吊灯在黑色伸展台上闪烁,呼应后窗外港口紊乱的块状灯光。鼓声从各处喇叭传来,缓缓升高,持续了很久,只有鼓声,敲击得很有技巧,声声迫切,最后丑陋不堪的人影渐次出现在港口窗户前。鼓声停止。在折腾人的安静中,两名黑人女孩大步走向伸展台,肩并肩,身上只穿戴珠宝。她们剃了大光头,戴着圆形象牙耳环,钻石项圈,有如女奴戴的铁环。油光的四肢与丛聚的钻石、珍珠、红宝石相互辉映。两人身材高挑美丽,体态轻盈,完全出人意料,一时之间对全体观众撒下绝对性感的魔咒。鼓声恢复,飘扬,聚光灯在珠宝与肢体速窜。她们扭着身体走出冒着蒸汽的港口,朝观众走去,带着奴役肉欲的怒气。她们转身,慢慢走开,以臀部挑逗、蔑视。灯光亮起,爆出一阵紧张的掌声,接着是欢笑、畅饮。人人同时开口,杰里则嗓门最大:敬丽姬·伍辛顿小姐,上流社会名媛,母亲连鸡蛋都不会煮;敬阿沛戈夫妇,他们拥有全马尼拉以及一两座外岛,这是香港赛马会的葛兰特上尉曾向他保证的。杰里有如服务生总管似的捧着笔记本。

“丽姬·伍辛顿,哇,容我说一句话,全香港拜倒在你脚下呢。本报想对今晚作个独家报道,伍芝或伍辛顿小姐,我们希望能采访到你,报道你的穿着,令人神往的生活方式,更加令人神往的朋友。摄影记者随后就来。”他向阿沛戈夫妇鞠躬。“晚安,夫人。先生。很荣幸能与两位共聚一堂。这是您首度来港吗?”

他表演的是拿手的小可爱戏码,是宴会中专门逗人笑的大男孩。服务生端来香槟,他坚持要为大家端到手上,不愿大家自己来。阿沛戈夫妇对他的表演觉得很有意思。库洛说他们是骗徒。丽姬盯着他看,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含义,感觉真实而胆战,仿佛打开门看见陆克的人是她而非杰里。

“威斯特贝先生已经专访过我一次,据我了解,”她说,“好像没有见报嘛,是不是啊,威斯特贝先生?”

“你帮哪家写报道?”阿沛戈先生忽然质问。他已经收起笑容。他面貌狰狞丑陋,显然丽姬一席话让他想起某件他听过而不喜欢的事。例如是老刁曾警告过他的事。

杰里告诉他。

“那就乖乖去写啊。少来烦这位女士了。她不愿接受访问。你有任务在身,去别的地方执行任务,不是来这里耍宝。去赚你自己的钱。”

“要我走就走,不过,阿沛戈先生,我走之前,有两个问题想请教您。您希望我怎么描写您呢?是没礼貌的菲律宾百万富翁?还是半百万富翁?”

“拜托。”丽姬喘气,幸好这时灯光又暗下,鼓声再响,大家心平气和下来,一位带法文口音的女士开始以麦克风柔声解说。伸展台后方,两名黑人女孩正表演修长而妩媚的影子舞。第一位模特儿出现时,杰里看见丽姬在黑暗中起身,站在他前方,披上斗篷,轻轻快步走向走道,走过他身边,低头朝门口走去。杰里跟在她身后。来到大厅,她半转身,仿佛在看他,他不禁想到,她是有意引他过来。她的表情一样,反映出他自己的心情。她看来备受惊吓,面露疲态,全然不知所措。

“丽姬!”他呼喊,仿佛刚撞见老友,然后尽快跑到她身边,赶在她走进补妆室之前。“丽姬!天啊!好几年没见了!太棒了!”

两名保安警卫静静旁观,他则振臂拥吻,表现历久弥新的友谊。他已将左手伸进斗篷下,笑脸向下凑近她的脸时,将小左轮手枪顶住她背部肌肤,枪管抵住颈背正下方,如此表现老友情意之下,他带着她走上街头,一路上有说有笑,招来出租车。他原本不想动枪,但是不动枪的话,恐怕必须动手制伏她。真讽刺啊,他心想。回来是想对她说我爱你,结果却以枪押走她。她全身颤抖,怒发冲冠,然而他不认为她在害怕,他甚至不认为她被迫离开那场低俗的宴会时感觉很失望。

“正是我想要的。”她说,这时出租车开往山上,穿透雾气,“太好了,好得不得了。”

她的香水很陌生,不过他认为总比葡藤液好上百倍。

吉勒姆的感觉其实称不上无聊,但他的注意力实在也称不上无限,而乔治似乎总有办法集中精神。吉勒姆脑子不在思考杰里·威斯特贝打什么鬼主意时,便会不知不觉沉浸在默莉·米金的肉体中,或者回想起那个双臂向外翻的华人男孩,像被射得半死的野兔在飞遁而去的车子后哀嚎。默非的主题转到蒲苔岛,巨细靡遗地详尽叙述。

火山岛,长官,他说。

是全香港群岛最坚硬的岩层,长官,他说。

也是最南端的一个,就在中国海域的边缘,他说。

海拔七百九十英尺,长官,渔人出海作业时,以这个小岛作为导航点,长官,他说。

严格说来不是一个岛,而是六个小岛,其他五个一毛不生,无人定居。

庙盖得很棒,长官。古董很精彩。木雕功夫很好,可惜天然水很少。

“耶稣基督啊,默非,我们又不是要买小岛。”马铁娄劝他。行动结束了,伦敦也远在天边,马铁娄失去了不少光彩,吉勒姆注意到,也失去了全身的英国气息。他的热带西装是地道美国土包子的穿着,而且有必要拉拉交情,最好是跟自己人拉。吉勒姆怀疑,甚至连外派伦敦,对他都算是一段奇妙的历练,进而把香港当成敌境。压力大的时候,史迈利与他正好相反。史迈利变得内向,礼貌得过于拘谨。

蒲苔岛的人口一百零八人,逐渐减少中,从事农渔业,多半是共产党员,三个村落,三个废村,长官,默非说。他继续念经。史迈利继续专心听讲,但马铁娄则不耐烦地在笔记本上涂鸦。

“而明天呢,长官,”默非说,“明天啊,就是蒲苔岛一年一度的庙会,祭拜天后,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