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丽泽(第6/7页)

你也一样,杰里心想,再度嗅到一丝前妻的气味。

杰里嘲笑着自己的荒谬之处:“我们那些编辑啊,就是爱乱猜。”他抗议,“我的编辑深信,我们能炒个‘共产党就在你床下’的新闻。‘瑞卡度的苏联金主’……‘瑞卡度是否为克里姆林宫效忠卖命?’”

“金主?”丽姬问,全然迷惑,“小瑞从没收过俄国人一分钱。你的编辑在讲什么鬼东西啊?”

杰里说:“不过印支包机收过,对不对?除非我老板和上司全买到假情报。这一点我保持怀疑态度。他们从当地大使馆领出钱,以美元传到香港。这是我们伦敦报社的说法,他们坚信不疑。”

“他们发疯了,”她很有自信地说,“我从没听过这一回事。”

对杰里而言,话锋朝这个始料未及的路径前进,更让她显得如释重负。瑞卡度还活着——她这时步步移向雷区。柯是她情夫——掌握这秘密的人是柯与刁,她无权散布。然而俄国人的钱——杰里大胆肯定她一无所知,也无从担忧起。

他主动想开车送她回星辰岗,不过刁先生住的地方顺路,她说。

“希望很快再见到你,威斯贝先生。”刁承诺。

“希望再见到你,伙计。”杰里说。

“最好继续当赛马记者,听到没?依我的看法,当赛马记者赚的钱比较多,威斯贝先生。”他的语音听不出威胁,拍拍杰里上臂的动作也很亲切。刁先生的说法,甚至并不希望对方接受,只不过是朋友间互相问候的方式。

突然间一切就结束了。丽姬亲吻领班,却没亲吻杰里。她请杰里帮她拿外套,而非刁先生,如此杰里便无法与她独处。她道再会时几乎不正眼看杰里。

应付美女时,阁下,库洛警告过,就如应付已知的罪犯,而你即将接触的这位女士,无疑属于这一类型。杰里在月色街头漫步回家——长途步行,路上有乞丐,眼睛却直盯各个门口——细嚼库洛的言辞。就罪犯一词,他其实毫无掌控能力,因为即使在全无变量的情况下,罪犯一词的标准何在仍待商榷,而圆场与旗下历代干员对法律也从来未曾怀抱任何褊狭的概念。库洛说过,在时局不济时,瑞卡度曾强迫她运送小包裹过边界。没什么大不了。留给猫头鹰去办。反过来说,已知罪犯又是另外一回事。已知的话,绝对归他处理。他记得丽姬·伍辛顿看着刁先生时那种困守牢笼的眼神,他明了那种眼神,那种依赖之情,不管以何种外表包装,都逃不过他的检视,因为他清醒的大半生都熟悉这种眼神。

有些喜爱批评乔治·史迈利的无足轻重之人,后来曾经一两次提出批评,认为他早该在这个节骨眼看清杰里的意向,将他从外地召回。毕竟实质上史迈利是杰里的主管,杰里的档案只在他一人手上,由他负责关照、通报杰里。批评者说,若史迈利正值盛年,而非江河日下,早该明白库洛报告的弦外之音,及时拦截杰里。这些批判讲明了,等于是在批评他是二流算命师。史迈利得知的事实如下:

杰里与丽姬·伍芝或伍辛顿邂逅之后隔天上午——邂逅一词为术语,并无性暗示——库洛开车接走杰里,向杰里听取简报长达三个多小时。库洛稍后提出的报告将杰里心境描述为“高潮后的低潮”。这种心境相当合理。库洛表示,他显然担心刁先生,甚至柯,可能因“了解犯罪内情”而怪罪那位女孩,甚至对她不利。杰里不只一次提及刁先生对女孩明显的轻蔑态度,也对杰里不屑,杰里因此怀疑他对欧洲人一概有此态度。杰里也转述刁的说法:刁说他只愿意从九龙区到香港区找她,再远就不追了。库洛指出,刁想让她住嘴随时都行;而她所知的内情,就杰里的证词来判断,连边都没碰到俄国金棱线,更别说弟弟纳尔森了。

简而言之,杰里表现出的心境,是外勤情报员执行任务后标准的现象:罪恶感,加上不祥的预兆,不由自主地往目标人物靠拢。这些现象如运动员参加大赛后忽然泪流满面一样在意料之中。

下一次接触时,时间是隔天,在冗长的过渡电话中,库洛为了鼓舞杰里的士气,传达了史迈利个人热情的道贺,而库洛收到圆场的贺词还是稍后的事。杰里整体而言口气稍有好转,但他担心女儿猫咪。他忘了女儿的生日,他说是明天,希望圆场能立刻寄给她一台日本的卡式音响,再加上一堆录音带,好让她开始收集。库洛在捎给史迈利的电报中指明录音带名称,要求管理组人员采取立即行动,并要求制鞋处——即圆场伪造文书处——以杰里笔迹写好卡片附上,内文如下:“亲爱的猫咪:我请朋友帮我从伦敦寄给你。好好照顾自己,我的宝贝女儿,现在、永远都爱你的老爸。”史迈利核准了礼品的购买,指示管理组人员从杰里的薪水中扣除。包裹寄出前,他亲自检查,并核准了伪造字迹的卡片。他也证实了他与库洛早就怀疑的事:根本不是猫咪的生日,离她的生日远得很。杰里只是强烈希望表达父爱,而这又是外勤人员暂时显露疲态的正常现象。史迈利发电报请库洛看紧杰里,但主导权在杰里手上,一直到第五日的晚上他才进一步接触。他坚决要求一小时内见面,库洛也答应了。见面地点在一向约定好的夜间紧急约见处,是新界一处整夜营业的路边餐饮店,佯装两人是老同事不期而遇。库洛的信上注明“限亲交史迈利”,是继上一封电报后的后续联络。上述约见后两天,信件才由表亲的快递亲手转交到圆场,因此是第七天。尽管信件封死,也有其他预防偷看的设计,库洛写信时仍假设表亲会设法偷看,因此字里行间塞满了遁词、勤务名、匿名,以下还原为本意:

威斯特贝非常生气。他要求弄清楚山姆·科林斯在香港搞什么鬼,也想知道科林斯在柯案扮演什么角色。我从没看到过他这么激动。我问他,为什么认为科林斯人在香港。他的回答是,他当晚在半山看见了科林斯——十一点十五分——坐在车子上,车子停在星辰岗附近一处平地,停在路灯下,假装看报纸。威斯特贝表示,科林斯采取的位置可清楚看见丽姬·伍辛顿位于八楼的窗户,因此威斯特贝认为他正在进行某种跟踪任务。当时徒步中的威斯特贝,坚称“差一点忍不住走向山姆,劈头问个明白”。然而沙拉特的训练约束了他,他继续往山下走,没有过街。然而他也宣称,科林斯一见到他,立刻发动引擎,全速向上开去。威斯特贝记下车牌号码,正确无误。科林斯证实了其余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