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人物商议(第6/7页)

“继续说下去。”恩德比命令,再从面前火柴盒取出另一支火柴。

“噢,我已经讲完了,谢谢,”史迈利客气地说,“真的,道理非常简单。进行调查,拉康告诉我,进行调查,才能平衡现今的可能性,假设我们不进行调查,我能怎么办?把这份情报丢到垃圾堆去?或是在现行的情报交换条约下,交给我们的盟友处理?”

“盟友,”威布汉大喊,口气不满,“盟友?你简直是拿手枪对准我们自己的头啊,老兄!”

史迈利硬邦邦的响应,在刚才被动的气氛中显得更加令人心惊。

“本委员会指示过我,必须修复英美关系,这项指示仍有效力,写在我的契约上,是你们亲笔写的,命令我尽全力培养特别关系,恢复双方互信的精神。互信的精神在海顿之前存在过。帮助我们重返上座,你们说过……”他正面看着恩德比。

“上座,”有人附和——至今鲜少发言,“不如说成献祭台吧。在这个献祭台上,我们已经宰过中东和半个非洲。只是为了培养特别关系。”

但史迈利似乎充耳未闻。他再度显出哀伤而不情愿的表情。他的悲情脸孔诉说着,有时候,公事的重担简直压得他直不起腰杆。

午餐后,重新漾起闷闷不乐的气息。有人抱怨烟味太重。因此召来传达员。

“抽风机怎么一回事?”恩德比不高兴地质问,“都快闷死了。”

“零件有毛病,”传达员说,“几个月前就申请过了,长官。现在想一想,是在圣诞节之前申请的,长官,都快一年了。看来要怪就怪罪事情耽搁了,长官。”

“天啊。”恩德比说。

茶水端了进来,盛在纸杯里,漏到桌布上。吉勒姆将心思转到默莉·米金完美的身材。

将近四点,拉康才满面轻蔑地起立,站在众人面前,邀史迈利说明。“讲实际一点,乔治,你究竟想要什么?全摊开来,大家一起讨论个结果。”

表现出热心的话,会导致致命的后果。史迈利似乎了解这一点。

“第一,我们需要在东南亚战区活动的权利与特许,这事可以商量。好让总督能跟我们断绝关系,”——对国会事务次长瞄一眼——“这边的主子也可以跟我们断绝关系。第二,在国内进行某些调查。”众人纷纷骤然抬头。内政部立刻不安地骚动起来。为什么?谁?如何?什么调查?如果是国内,应该找对方商量。境内情报处的普利托里亚斯已骚动起来。

“柯在伦敦读过法律,”史迈利强调,“他在这里有人脉,包括社交和企业界,我们没有道理不调查这些人。”他瞥了普利托里亚斯一眼。“会将所有调查结果摊开给竞争对手看。”他承诺。他继续陈述。

“至于金钱,我的报告完整分析了目前所需的各条款项,另外也对紧急应变方案作出估价。最后,我们要求地方层级和白厅的许可,恢复香港驻地的工作,作为此次行动的前置基地。”

最后这项要求震惊全场,众人陷入沉默,吉勒姆也讶然以对。就吉勒姆所知,在先前与圆场的讨论中,或与拉康对谈,或与任何人商议时,都未提及这一项,甚至连史迈利本人也不动声色,全不触及重开巍安居或派遣继任人选的问题。新一轮的喧嚷声再起。

“若无法办到,”他最后说,音量压过反对声浪,“如果无法建立驻地,恕我们要求,最低限度应闭眼核准在香港指挥台面下的情报员。当地人不知情,但是由伦敦方面核实、保护。现有的情报来源,就地合法化,白纸黑字。”他画下句点时对拉康狠狠瞄一眼,然后起立。

情绪低迷的吉勒姆与史迈利,再度坐在等候室,坐在刚才的鲑鱼色长椅上,肩并肩,如同朝同一方向前进的乘客。

“为什么?”吉勒姆一度喃喃地问,然而这天若向乔治·史迈利发问,不仅有失格调,而且是明言禁止的活动。高挂墙上的告示如是说。

手中握烂牌,却要打肿脸充胖子,硬玩下去,这是最傻的一种玩法,吉勒姆心灰意冷地想。被你搞砸了,他想。可怜的老家伙,终于过气了。偏偏这次行动可以让我们重现江湖。贪婪之心啊,就这么简单。老间谍欲速则不达。我会跟在他身边的,吉勒姆心想。船要沉,我也跟着沉下去。一起去开个养鸡场嘛。由默莉来管账,安恩可以跟工人共谱乡间艳曲。

“你觉得怎样?”他问。

“不是觉得怎样的问题。”史迈利回答。

好心没好报,吉勒姆心想。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转眼已过二十分钟。史迈利纹丝不动,下巴落至胸口,双眼闭上,或许正进行祷告。

“你今晚休息一下比较好吧。”吉勒姆说。

史迈利只是皱眉。

一名传达员出现,请他们重回会议室。拉康如今端坐上座,采取长官的言行举止。恩德比距离他两个座位,正与韦尔斯榔头窃窃私语。普利托里亚斯的怒容如山雨欲来,不知名的女士伫立着紧皱双唇,无意间作出反对之吻。拉康摇摇手中笔记,要求肃静,然后有如爱卖关子的法官,开始逐一朗诵委员会讨论结果,再读出判决。根据会议记录,财政部严正抗议史迈利违规使用管理账户。此外,史迈利亦应谨记在心,要求国内的授权、许可,应该事先征求境内情报处同意,而非“在召开正式委员会时如小白兔跳出帽子,掉在他们身上”。重开香港驻地一事无从讨论起。单从时间问题来看,这一步窒碍难行。他暗示,提出如此要求其实算是厚颜无耻。此事涉及原则问题,必须请示最高层。既然史迈利已明确反对通知总督——说到这里,拉康举手向威布汉敬礼致意——在可预见的未来,重新建立驻地是难上加难,特别是,请记住,巍安居撤离时那段令人不悦的新闻仍挥之不去。

“尽管满心不情愿,我必须接受各位的见解。”史迈利语气沉重。

拜托老天爷啊,吉勒姆心想,要倒下去,至少先大战一场嘛!

“如何接受,随你便。”恩德比说。吉勒姆敢发誓,他看到恩德比与韦尔斯榔头两人眼睛闪现一丝胜利的光芒。

狗杂种,他心想。算你捡到便宜。他在心中向整群人告别。

“至于其他部分,”拉康边说边放下一张纸,拿起另一张,“在部分条件下,在顾及合适性、金钱与特许的期限之下,本会核准。”

公园空无一人。中下阶层的上班族退去,让位给专业人士。几个情侣躺在潮湿的草地上,有如战后士兵。几只红鹤打着盹儿。吉勒姆心情愉快地跟在史迈利身后漫步,罗迪·马丁台尔则走在他身旁,对史迈利大加颂扬:“我觉得乔治真的很杰出,天下无敌,而且具有掌握力。我仰慕掌握力。人类所有特质中,我最欣赏的就是掌握力。乔治掌握得没话说。调职后,对这些事务的看法大不相同。我承认,成长了不少。你父亲生前是阿拉伯专家,我好像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