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除霜10行动(第6/7页)

正当弗罗斯特犹豫时,杰里假装失去耐心。他伸出巨无霸的手掌,抓住弗罗斯特的肩膀,将他转过来,往后推,把他的小肩膀抵在保险柜上。

“是不是放在金库里?”

“我怎么知道?”

“我来告诉你好了,”杰里承诺,对着弗罗斯特用力点头,额发因而上下摆动,“我告诉你,伙计,”他重复,一面以另一只手轻拍弗罗斯特的肩膀,“不依的话,四十岁的你,丢了饭碗,老婆卧病,小孩嗷嗷待哺,缴不出学费,大灾难一场。当做是非题,非现在选择不可。不是五分钟后,而是现在。你怎么做,我管不了,只要表面看起来正常,别让娜塔莉知道就行。”

杰里拉着他走回办公室中间,办公桌与电话就摆在这里。人生中有些角色,就是不可能秉持尊严来扮演。弗罗斯特这天扮演的角色正是如此。他拿起话筒,拨了一个数字。

“娜塔莉?噢,你还没下班啊。听好,我还想再待一个钟头,因为正好跟客户通电话。跟席妮说,钥匙就留在金库上,我下班前会锁上。”

他瘫在椅子上。

“头发整理一下。”杰里说。两人等待时,他走回窗前。

“犯罪和贪污个狗屁,”弗罗斯特喃喃地说,“好吧,就算他抄了几条快捷方式好了。哪个华人不是,你举个例子啊?哪个英国人不是?你还以为香港会因为这样倒下去吗?”

“他是华人吧?”杰里说得非常刺耳。

杰里走回办公桌,自己拨了娜塔莉的号码。没人接听。他轻轻扶弗罗斯特起身,带他到门口。

“别锁上了,”他警告,“你离开前,东西还得放回去。”

弗罗斯特走回来。他情绪低落地坐在办公桌前,吸墨纸上摆了三份档案。杰里为他倒了杯伏特加,站在他肩膀旁等他喝下,再解释如何合作。他说,老弗,你不会有什么感觉的,只要物归原处,然后走进走廊,小心关上门。门边贴出员工公告栏,老弗无疑经常查看。老弗应该站在公告栏前,用心阅读告示,一项不漏地看,等杰里从门内敲两下再进门。阅读告示时,他应该刻意站到可遮掩窥视孔的角度,如此杰里才知道他仍站在门口,路过的人也无法窥向门内。如此一来,弗罗斯特也能安慰自己,因为他并未知情渎职,杰里解释。上级,或客户,对他的指控,最严重的不过是留下杰里在办公室,违反银行基本的保密规定。

“档案里有多少文件?”

“我怎么知道?”弗罗斯特问。因为的确不知情,对方这么一问,让他反而口气稍微大胆起来。

“数看看啊,伙计。真乖。”

总共正好五十份,比杰里最乐观的预期多出甚多。尽管防范措施周到,为了预防有人进来搅局,杰里仍有备用计划。

“我也需要申请表格。”他说。

“什么鬼申请表格?我这里不放表格。”弗罗斯特反驳,“表格的话,我都叫小姐送来。这里没有。小姐都回家了。”

“用来在贵银行帮我开信托账户,老弗。放在桌上,动动你的镀金钢笔,表现待客热诚嘛。趁我忙的时候,你就休息一下。头款在这里。”他说。他从后口袋掏出一小叠美钞,扔在桌上,发出悦耳的啪声。弗罗斯特注视着钞票却不伸手取走。

别无旁人时,杰里手脚很快。他将档案夹里的文件解开,两两并排拍照,大手肘贴近身体以防镜头震动,大脚则稍微岔开,以维持重心,宛如板球员准备接地滚球。测量链轻擦文件表面以测距离。不满意时,他会重拍一张。有时候他会以手遮光。他经常转头查看窥视孔是否仍呈现墨绿,以确定弗罗斯特是否仍坚守岗位,而不会趁机叫武装警卫。弗罗斯特一度失去耐性,敲着酒杯,杰里则对他咆哮,叫他安静。他偶尔听见脚步声接近,这时他会将所有东西留在桌上,与美钞、申请表放在一起,将照相机放进口袋,缓行至窗口,欣赏海港景色,拉拉头发,如同思索着人生重大决定。又有一次,碍于手指粗大,情绪紧绷,任务又如此精细,他因此更换胶卷匣,希望旧相机的声响能降低半度。等到他叫弗罗斯特进来时,档案夹再度摆在办公桌上,美钞放进档案夹,杰里感到自己的冷血,稍微动了凶意。

“你这个大笨蛋。”弗罗斯特高声说,一面将五百元喂进有扣的外套口袋。

“没错。”他说。他四下查看,抹清自己的痕迹。

“你少动歪脑筋了。”弗罗斯特对他说。他的表情坚决得出奇,“像他那样的人,你以为整得垮?别想搞垮他们那群人。你不如拿根撬棍、拿盒鞭炮去攻打诺克斯堡,可能比较轻松。”

“大人物先生本人。这个点子我喜欢。”

“别想,你不会喜欢的。”

“你,认识他吧?”

“我们就像火腿和炒蛋,”弗罗斯特口气刻薄,“他的地方,我每天进进出出。我对位高权重的人有股狂热,你也不是不知道。”

“是谁帮他开户的?”

“我的前任。”

“来过这里吧?”

“在我任内没有。”

“看过他吗?”

“在澳门的逸园。”

“什么地方?”

“澳门赛狗场。输得精光。跟老百姓混在一起。我跟我的华人小妞在一起,上一任的前一任。是她指给我看的。‘他?’我说。‘他,没错,他嘛,是我的一个客户。’她厉害得没话说。”弗罗斯特压抑下的表情闪现出从前的本色。“告诉你一件事,他啊,混得还不错。身边的金发妞真不赖。欧洲人。外表看来是电影明星。瑞典人。看来是精心挑选过的。这里——”

弗罗斯特挤出鬼魅般的微笑。

“快一点,伙计。想讲什么?”

“我们谈和吧。好嘛。我们进市区去。花光五百块。你本性不是这样吧?只是为五斗米折腰吧。”

杰里摸索口袋,掏出警报钥匙,放入弗罗斯特被动的手掌里。

“你用得上。”他说。

离去时,有个衣冠楚楚、身穿低腰美式西装裤的苗条青年站在大台阶上。这人正在阅读一本精装书,内容看似严肃,杰里看不出主题。书本才翻到前几页,却阅读得起劲,如同决心增长智慧的人一样。

又成了沙拉特人,其余一片空白。

先别干杯,老大说过。千万不要直接前往。要是无法得手,至少必须破坏线索。他搭出租车,却总是搭至特定地点。到女皇码头,观看乘客登上外岛渡轮,观看褐色中国式帆船穿梭于大船间。到香港仔码头,漫步于观光客之间,看着他们直瞪船民与海上餐厅。到赤柱村沿着公众海滩,看着身体肌肤苍白的华人玩水,和蔼地陪儿女游泳,他们有点驼背,仿佛城市的重量仍压在肩上。中秋节过后,华人绝不游泳。他不知不觉提醒自己,但他一时想不起中秋节是几月几日。他考虑过,把照相机留在希尔顿饭店的衣物寄放室。他考虑过夜间保险柜,也考虑过寄包裹给自己。也考虑利用记者的身份请特别送信人来帮忙。但对他而言,全部行不通。对老大而言,更是行不通。他们说过,这是单独行动。如果不能自行解决就功败垂成。所以他买了塑料购物袋,将相机装在里面,再买两件棉质衬衫充场面。教科书上说,被敌人追得紧时,务必使出障眼法。即使是最老到的监视人也会上当。要是对方朝你动手,你掉了袋子,说不定能拖延一点时间,得以全身而退。他全程对所有人保持距离,最怕不巧碰上扒手。在九龙区的租车场,他们为他准备好了车子。他心情平静——逐渐笃定下来,但警觉心丝毫不松懈。他觉得打了一场胜仗,其余的感觉都不重要。有些差事,做了本就会弄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