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轻松漫步公园(第6/6页)

然而仇恨,这种情绪他无法维持太久,除非是敬爱的反面情绪。

他逐步接近切尔西的国王路。由于靠近河边,雾气更显浓厚。球状的街灯悬挂在头上,犹如中国灯笼挂在无叶的树枝上。往来车辆稀疏谨慎。过街后,他一路循人行道走,最后转进贝瓦特街,走进一处死巷,三面是雅致的排屋,正面平坦。他现在压低身段行走,靠着西边,挨着停靠路边车辆的阴影前进。现在是喝鸡尾酒的时间(晚餐前,下午四至六点),他看见其他窗户内有交谈中的头,也有无声尖叫的口。有些他认得出,有些她甚至取了绰号:腓力猫,麦克白夫人,河豚。他来到与自家平行的地方。回来之前,她请人将百叶窗漆成蓝色,如今仍是蓝色。窗帘打开着,因为她讨厌被关在里面。她独坐书桌前,也许刻意为他编写了这个场景:美丽而细心的妻子,忙完一天家事后,照料着收支大计。聆听着音乐,回音飘荡在雾中,传进他耳里。西贝流士。音乐他不在行,但她所有的唱片,史迈利都能如数家珍,也数度出于礼貌而称赞西贝流士的音乐。他看不见留声机,却知道摆在地板上,是她与比尔·海顿偷情期间为了情夫而改放在地板上的。他纳闷的是,德文字典是否摆在留声机旁,德文诗集是否也在。过去十几二十年来,她几度表现出学习德文的意愿,通常是在求和的期间,如此史迈利就能够朗诵德文诗给她欣赏。

在他旁观下,她起身,走到客厅另一边,停在漂亮的镀金镜前整理头发。她写给自己的备忘纸条夹在镜框里。这次写了什么?他纳闷。丢垃圾。取消和麦德林的午餐。消灭屠夫。有时候情势紧绷时,她会以这种写法寄信给他:逼乔治微笑,为粗心之过虚情假意道歉。情势大乱时,她写给他完整的信,通过邮局寄给他,好让他收藏。

让他惊讶的是,她已经熄灯。他听见前门的门栓滑动。别麻烦了,他不自觉地想。班罕锁要锁两次。门栓和固定门栓的螺丝钉都一样不牢靠,我跟你讲过多少遍了?同样怪异的是,他竟假想她不会插上门栓,以免他万一回来。接着浴室灯亮起,他看见窗上映出她身体的轮廓侧影,以天使般的动作,将双臂伸展至窗帘,几乎将窗帘拉到身前,停止动作,一时之间他担心已经被她看见,后来才想起她近视,而且拒绝戴眼镜。她准备外出,他心想。她准备好好打扮一番。他看见她的头半转过来,像是有人对她说话。他看见她嘴唇在动,双手再度伸起时淘气一笑,这一次伸向颈后,开始解开家居长袍最上面的纽扣。在此同时,窗帘间的缝隙被他人不耐烦的双手骤然合起。

不妙,史迈利无望地心想。拜托!等我走了以后再关嘛!

他站在人行道上,有一分钟之久,或许更久,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漆黑的窗口,直到怒气、羞耻心以及自惭形秽,三种情绪同时爆发,有如肉体上的痛楚,他转身,盲目地快步往国王路走去。这一次是谁?又是嘴上无毛的芭蕾舞者,表演着某种自恋仪式?是她那个丑陋的亲戚,那个终生混政治圈的人?还是从附近酒吧钓上的一夜情美男子?

外面的电话铃响时,彼得·吉勒姆独坐喧闹室里,略有醉意,对默莉·米金的肉体,也对乔治·史迈利的归来同样充满渴望,因此而意志消沉。他立刻拿起话筒,听见法恩的声音,气喘不已,怒发冲冠。

“我跟丢他了!”他大喊,“他把我甩掉了!”

“你啊,一个天大的白痴。”吉勒姆语带满足地讥讽。

“才不是白痴!他不是要回家吗?跟往常一样。我在等他,我站在一边,他走回大街,看着我。把我当做粪土一样。只是粪土。结果一下子,我就孤零一个人了。他怎么做到的?他上哪里去了?我是他的朋友,不是吗?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可恶的矮冬瓜胖子。看我宰了他!”

吉勒姆挂掉电话时仍大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