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烛影冥妃(第6/7页)

叶禾宽慰道:“崔大叔,你千万别灰心,张公公曾经说过,他会找个适当的机会向老佛爷进言,再把你请回宫里头去……”

“嘿,”崔玉贵冷笑一声,道,“他说这话,也就是一听一过的事儿,咱谁也甭当真!”

叶禾眨了眨眼睛,迷惑道:“为什么啊?他真的这么说过。”

崔玉贵道:“宫里头不论是谁在盼我回去,那个人都不会是他小德张。我若是回去了,嘿嘿,那会妨着他的大好前程哪。小叶子,这次小德张送来银子,你当是为了什么?他是想让我收了这笔钱,安安稳稳地待在这立马关帝庙中啊!”

“不能吧?”叶禾将信将疑,“我瞧张公公没这层意思呀……”

崔玉贵朝地下一指,哼道:“你看看他让你带的那几盘菜就知道了!”

叶禾依次看去,“樱桃猪脊肉、桂圆白凤煲、蘑菇松露汤、茴香水晶饺……崔大叔,这些菜究竟有什么名堂啊?我可瞧不出……”

崔玉贵道:“把这四样菜名,单择出头一个字,连起来不就是‘樱’、‘桂’、‘蘑’、‘茴’?嘿,‘樱桂蘑茴’,好一个‘应归莫回’哪!”

叶禾自念了几遍,猛然醒觉。“我的天呀,原来张公公的心术这么重哪,崔大叔,也亏你能瞧得出来……”

“嗐,”崔玉贵道,“我在宫里这么些年,钩心斗角的事还经的少吗?这点儿小伎俩,拿眼一扫就能看个十之八九。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他小德张没有落井下石,我崔玉贵就感激不尽喽!”

叶禾轻叹一声,道:“崔大叔这般本事,都能被撵出宫来,像我这样的蠢丫头,一旦有个不慎,岂不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唉,”崔玉贵站起身来,拍了拍叶禾的肩膀。“孩子,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叔’,那我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那涵元殿的差事,太难当了。我年轻那会儿,也替老佛爷‘伺候’过皇上,嘿嘿,两头受气,里外不是人哪……有机会就离宫吧,你还小,找个好人家嫁了比什么都强,那宫里头,可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啊!”

叶禾泪珠莹然,“不瞒崔大叔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成天担惊受怕的,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唉,不说了,崔大叔你多保重,我得回宫去了。”

崔玉贵朝外看一眼,“外头雨还没停,你要不等等再走?”

“不了,”叶禾擦了擦眼角,“这次我是偷着出宫的,若回去晚了被人捅到老佛爷那里,我可就没了活路了。崔大叔,小叶子人微言轻,帮不上你什么忙,唯有祝你多福多寿了。”

“好孩子,”崔玉贵动情道,“你有这份心,崔大叔就足领你的情了。走吧,路上小心些!”

“嗯。”叶禾将箬笠戴好,冒雨出了庙门。

送走了叶禾,崔玉贵又在殿堂上待了大半个更次,外头风雨声大作,他心内唏嘘,也如翻江倒海,久不能平。

陡然间,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隆隆的雷鸣紧随而至。还没等雷声停歇,殿外庙门却“砰”的一声大开。

崔玉贵一怔,还以为是叶禾离而复返,“小叶子,是你吗?是不是有家什儿落在这里了?”

一连喊了几声,外头都没人回答。

“我真是糊涂,小叶子都走了半个多时辰,这会儿怕是能望见宫门了……难道庙门是被风刮开的?”崔玉贵自语着,打算出殿关门。可一脚才跨到殿外,那门口竟蓦地腾起一团火光。

正殿离着庙门,少说也得十丈远,可那火光太炽,居然令崔玉贵顿觉有些刺眼。崔玉贵在目下揉捏几把,复又打量,只见庙门外悬着一支粗如短杵的白烛,那团炽烈的火光,正是那白烛上燃起的烛火。

“谁?是谁在那儿?”崔玉贵又问了几次,可回应他的,却只有哗哗的雨声。

“却也作怪!”崔玉贵暗骂一声,抬腿走下殿阶。可当冰冷的雨水淋在头脸上时,崔玉贵兀自打了个激灵,一双腿,再也无法迈出半步。

似这般大的雨水,连篝火都能浇灭,那白烛纵使粗大些,也断无不熄之理。况且那白烛一无人把持,二没绳索牵挂,只是幽幽地飘悬在门口,若非活见鬼,又当作何讲说?

崔玉贵只觉后背阵阵发寒,二目死死地望着那支诡异的白烛,惊愣在原地。

那白烛又燃了一会儿,忽然飘向旁侧。紧接着庙门外光雾朦胧,多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腰段纤细,显然是个女子,身上穿件旗装,却未梳头,长长的黑发披在额前,将头脸全然盖住。

又一道闪电划过,院内物什在刹那皆被映得雪亮。借着一闪即逝的电光,崔玉贵又朝那女子细瞧了一眼。

那女子旗服上纹鸾绣凤,分明是宫中妃嫔的装束,只是她身上、长发上糊挂着一团团的绿藻烂泥,依旧瞧不见本来的面容。

“这副骇人模样,莫不是个女鬼?”崔玉贵心中急打个突,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喂!你究竟是何人?来这庙里想做什么?”

那女子不答,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门外,月蔽雨急,一时也无法瞧出她有无影子。

早年间,崔玉贵在南府戏班学过戏,习得了一身好武艺,当上二总管后,功夫也不曾撂下。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加上他又是个爽利性子,故而屡问未果后,崔玉贵最初的惊惧,也渐渐地化成了愠怒。

又候了片刻,崔玉贵终于按捺不住,几步跃回殿里,从关帝像手中抽下那把青龙偃月刀来。

那关帝像虽是木骨泥胎,可所持兵器却是货真价实的长刀。擎刀在手,崔玉贵顿时有了底气,他戟指怒目,向那女子喝道:“兀那婆娘,管你是妖是鬼,我都不须怵你!嘿,你是想找个替死鬼超脱吧?趁早断了那点儿念想!姓崔的虽是个净身绝后的阉人,可同样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半辈子下来,不偷不抢,不欺不骗,生平所负的,唯有我崔家的列祖列宗,旁人的冤枉账,休算在我姓崔的头上……”

话未说完,那女子冷笑一声,手腕轻轻一扬,几道银光便穿破雨幕,直直地射进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