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3页)

他们一出现便立马被苏联人发现,村子上空的直升机随后而至。埃利斯和简将睡袋使劲再往头顶上拉一拉。直升机前部的机关枪一阵扫射,沿阿卜杜拉逃跑的轨迹溅起一线尘烟。他没跑多远就被挡住去路,那趔趄样儿甚至有几分滑稽。他转身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挥手招呼身后的家人。在他们接近房子时,又一阵枪声警告,阻止他们进屋。全家人只能往山下的村里去。

震耳欲聋的螺旋桨声中零星响起枪声,然而苏联人只是朝天放空枪,以此震慑村民。他们进屋将各户的人赶出来。刚才包围毛拉一家的“雌鹿”如今又盘旋于村子上空。它飞得很低,仿佛搜寻着更多的漏网之鱼。

“他们要干什么?”简用颤抖的声音问。

“我也说不清。”

“莫非要以牙还牙?”

“但愿不是。”

“那是什么?”简依然刨根问底。

埃利斯很想说“我他妈怎么知道?”,然而还是忍住:“兴许还想抓马苏德。”

“可每次打仗他都躲得远远的。”

“他们还指望着也许马苏德会疏忽大意,露出马脚;或者受伤也不一定……”事实上,埃利斯也不清楚状况,但他担心,发生在越南的美莱村大屠杀会再次重演。

村民被士兵驱赶着来到清真寺的院子里。这些大兵十分蛮横,不过并没下狠手。

突然,简大叫一声:“法拉!”

“怎么了?”

“她在做什么?!”

埃利斯再次锁定屋顶。法拉跪在香塔尔的垫子旁,一颗粉红色的小脑袋从单子里露出来。香塔尔似乎没醒。法拉兴许在半夜给她喂过奶,虽然现在还没饿,但直升机的响动随时可能会惊醒她。好好睡,千万别醒过来。

法拉将一个枕头放到香塔尔头边,然后将被单盖在她头上。

“法拉在掩护她。”简道,“有枕头垫着,方便空气流通。”

“聪明的姑娘!”

“我真想过去陪着她。”

法拉把单子弄得皱皱巴巴,又将另外一床胡乱盖在香塔尔身上,然后停下来看了看效果。从远处看,那里看起来就像被人随手扔下的一堆床单。法拉对自己制造的掩护很满意,继而从房檐下到院中。

“她丢下孩子了!”简道。

“这种情况下,只有这样孩子才最安全。”

“我知道,我知道!”

 法拉和其他人一起被赶入清真寺,她是最后一拨儿。“所有的孩子都有妈妈陪着,”简道,“法拉真该带着香塔尔……”

“不,”埃利斯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现在他还不清楚事情的走向,但如果发生大屠杀,孩子会很安全。

眼见人都到了,士兵又开始搜查整个村子,他们挨门串户,不时朝天开空枪。埃利斯暗想,看来这帮人不缺弹药。先前盘旋空中的直升机低飞掠过村庄外围,圈子越围越大,仿佛空中搜索一般。

一个士兵进了简家的院子。

埃利斯感觉身边的简身体开始紧张,遂小声道:“没事儿的。”

士兵进了屋,埃利斯和简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不一会儿那人从屋里出来,快步上了屋外的楼梯。

“天哪,赶紧救她!”简低声道。

士兵站在房顶,瞅了一眼那堆凌乱的床单,环顾临近的屋顶,又将视线转回脚下。法拉的床垫离他最近,香塔尔就藏在那儿。他用脚尖戳了戳垫子。

突然,士兵转身跑下楼梯。

埃利斯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看看简,她简直面如死灰。“都说了她会没事的。”简开始发抖。

埃利斯远望清真寺,能看到的只是院子的一个角落:村民们貌似成排坐着,偶尔前后会有移动。他试着推测院子里的状况。有人逼问他们马苏德的下落?人群中可能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沙哈萨伊·古尔(身上有疤那个)、毛拉阿卜杜拉的兄弟阿力山·卡里姆以及羊倌儿谢尔·卡多尔。这三名游击队员昨天从班达来,并没有随马苏德一道潜入山中。沙哈萨伊和阿力山已经年过四十,可以轻松佯装成老牛倌儿瞒天过海,卡多尔只有十四。三人都可以声称对马苏德的事一无所知。幸亏马苏德不在这里:说他与此事无关,苏联人可不会轻易相信。游击队的武器已被巧妙地藏在了苏军视线的死角:茅房的房顶、桑树的枝叶中、河岸的深洞里。

“快看!”简惊呼,“快看清真寺前面那个人!”

“戴尖帽子那个当兵的?“

“对。我认识他,以前见过。之前在石屋跟让-皮埃尔会面的人就是他,安纳托利。”

“是他的联络人。”埃利斯深吸一口气,定睛仔细观察,试图看清他的特征:从远看,他似乎带着几分东方人的特征。这是个怎样的人?他只身来到反抗区跟让-皮埃尔碰面,看来很有胆量。今天他肯定火气不小,因为他,苏军才在达戈村中了圈套,现在肯定恨不得赶紧将功补过——

正琢磨着,另一个身影从清真寺里出来。此人满脸胡须,穿着开领白衬衫和西式黑裤。“老天爷!”埃利斯道,“是让-皮埃尔。”

“哦!”简不由得大叫。

“这是怎么回事?”埃利斯低语道。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简道。她的表情有些怪异,那是悔恨的表情。

他把注意力放回到村子。让-皮埃尔正跟苏军官交谈,说话间还比画着往山坡上指。

“他的站姿有点怪,”简道,“兴许是受伤了。”

“他指的是我们的方向吗?”埃利斯问。

“他不知道这个地方,没人知道。他能看见我们吗?”

“不能。”

“但我们看得到他。”简半信半疑。

“但他在空地立着,我们在山上,趴在睡袋里往外看,更何况山坡上颜色混杂。除非他事先知晓,否则根本找不到我们。”

“那肯定是往山洞上指了。”

“是啊。”

“肯定是告诉苏联人上那里去找。”

“没错。”

“那样就麻烦了。他怎么可以……”她的声音渐渐模糊,停了片刻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奇怪。自打他来到这儿,就一直出卖大家,帮苏联人。”

埃利斯注意到,安纳托利似乎在对着部对讲机喊话。过了一会儿,一架盘旋的“雌鹿”从埃利斯和简的头顶呼啸而过,在山坡上降落。声音很大,但是看不到位置。

让-皮埃尔和安纳托利离开清真寺,让-皮埃尔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受伤了。”埃利斯道。

“怎么伤的?”

在埃利斯看来,让-皮埃尔貌似被人痛打了一顿,但他没有明说。他很好奇简在想什么。她丈夫就在山下,跟克格勃的特工并肩而行。从军装判断,对方应该是个上校。而她呢,和另一个男人躺在山上的睡袋里。她内疚吗?惭愧吗?觉得对不起丈夫吗?还是毫不后悔?她恨不恨让-皮埃尔?还是只是失望?她曾爱过让-皮埃尔,如今那份爱还有剩余吗?“现在你对他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