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6页)

“掌握并不是那么简单,”简道,“中情局对人民撒谎。如果连这些人所做的事情都无法了解的话,控制就无从谈起。”

“但它终归是我们自己的机构,是我们的责任。”

“你可以努力将其废除,而不是助纣为虐。”

“但我们需要这样的情报部门。这是一个充满着敌意的世界,我们需要掌控敌人的信息。”

简叹了口气:“看看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你们打算为马苏德提供更多更大型的武器,好让他更有效率地杀人。你们每次行动的后果都是这样。”

“不仅仅是为了杀人,”埃利斯反对道,“阿富汗人正为他们的自由而战,他们的对手也是一帮杀人犯……”

“他们都在为自由而战,”简打断道,“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古巴海外流亡者、气象员派、爱尔兰共和军、南非的白人、威尔士自由军……”

“一些是出于正义,还有些不是。”

“难道中情局区分得出来?”

“它应该知道……”

“但事实相反。马苏德所争取的是谁的自由?”

“阿富汗全民的。”

“胡扯!”简愤愤地说道,“他是个穆斯林基要主义者,一旦得势,第一步肯定是对女人下手。马苏德绝对不会给妇女投票的权利,他巴不得把她们仅剩不多的权利也剥夺。你以为他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对手?他的政治偶像可是阿亚图拉·哈梅内伊。你觉得这里的科学家和教师会获得学术自由?同性恋者和妇女会获得性解放?当地的印度教徒、佛教徒、无神论者或者是普利茅斯教友会是怎样的处境?”

“你真的认为马苏德的政权还不如苏联人的?”

简思索了片刻: “我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马苏德只是取代了苏联人,他的政权仍会是独裁的。如果只是当地独裁者取代外国独裁者,实在不值得牺牲这么多人。”

“阿富汗人似乎认为这很值。”

“根本没几个人问过当地人的意见。”

“显而易见。但我也并不是经常从事这种工作。大多数时候我更像是个侦探。”

这件事曾让简好奇了一整年。“你在巴黎时到底执行什么任务?”

“就是我监视着咱们所有好友那一阵?”埃利斯浅笑道,“让-皮埃尔没告诉你?”

“他说并不是很清楚。”

“可能他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在抓捕恐怖分子。”

“在我们的朋友里抓?”

“那群人当中往往会有——异见人士、辍学学生,还有犯罪分子。”

“拉赫米·乔斯贡是恐怖分子吗?”让-皮埃尔说拉赫米被捕就是因为埃利斯。

“是。菲力·福尔大街的土耳其航空燃烧爆炸案他是主凶。”

“拉赫米?你怎么知道?”

“是他告诉我的。逮捕他时他正在策划另一起爆炸案。”

“这也是他告诉你的?”

“他找我帮忙制作炸弹。”

“老天爷。”英俊的拉赫米,那阴郁的眼神,那对于祖国腐败政府的满腔仇恨……

埃利斯还没有说完:“还记得佩佩·戈齐吗?”

简一皱眉:“开劳斯莱斯的那个可笑的科西嘉小个子?”

“没错。巴黎那些疯子手中的枪支和炸药全都是他提供的。只要对方出得起钱,他才不在乎买家是谁。不过,他最常做的还是‘政界’客户的生意。”

简目瞪口呆。她估计得到,佩佩名声应该不怎么样,光是有钱和来自科西嘉这两点就足以做出判断。简以为他最多也就是牵涉些走私、贩毒之类的勾当。一想到佩佩将枪支卖给杀人犯,她不禁感到自己之前仿佛一直活在梦境中,而事实上,阴谋与暴力一直在真实的生活中不断上演。难道我真的那么天真?

埃利斯继续道:“我还抓到一个苏联人。他出资支持了很多暗杀和绑架事件。佩佩接受审问时,欧洲一半的恐怖分子都被他供了出来。”

“我们交往的过程中,你一直在做这件事……”简恍惚道。她想起当年那些派对、摇滚音乐会、游行,那些咖啡馆里的政局争论,阁楼工作室中一瓶接一瓶的红酒……自从分手后,她隐约以为埃利斯一直在撰写一些关于极端分子的报告:谁具有影响力,谁最极端,哪个有经济实力,哪个在学生中最具威信,哪个跟共产党有联系,等等。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埃利斯一直都是在抓捕罪犯。“难以置信。”

“老实说,那可是一场大胜仗。”

“你兴许不该告诉我。”

“的确。毫不夸张地说,以前没对你说实话,我一直后悔到现在。”

简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她将香塔尔换到左边吃奶,无意间与埃利斯的对视让她下意识地用衬衣遮住右边的乳房。对话到了这一步,已经私密到让两个人都坐立不安,但她仍十分好奇。埃利斯算是给出了一个正当的理由,但他的逻辑简却不甚认同。简想知道他的动机。如果现在不弄清楚,以后可能就再没机会了。她问:“我不明白,是什么促使一个人决定终其一生做这样的事?”

他的目光瞥向一边:“我很擅长,这件事很有意义,况且挣得也多。”

“估计退休金和退休伙食也正合你意。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并不一定要向我解释。”

埃利斯直直地盯着她,仿佛想读出她的心思。“我想告诉你,你真的愿意听吗?”

“愿意。你说吧。”

“这与战争有关,”突然间简明白,埃利斯将要说的话是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在越南驾驶直升机,最难的就是分清哪些是越共、哪些是平民。每次为地面部队提供空中支持,炸毁丛林小路或划出自由火力区,大家都清楚,被杀的老幼妇孺一定会多过游击分子。以前都说平民窝藏我们的敌人,谁知道?又有谁在乎?是我们杀了人。那时的我们变成了恐怖分子。我说的可不是个别例子,这可是常规的攻击策略啊,更何况,更残暴的我也见过。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其开脱,这才让人窝火。我们做了那么多可怕的坏事,为的不过是谎言、腐败与自我欺骗。我们选错了立场。”他看起来很憔悴,仿佛长久苦于内伤之痛一般。摇曳的灯光下,埃利斯的皮肤显得阴沉而灰黄。“找不到理由,更得不到原谅。”

简用缓和的语气鼓励他往下说:“那你为什么留下来?为什么又主动服第二期?”

“因为我当时还没把问题完全看清;因为我是为我的国家而战,战争爆发,我不能逃避;因为我是个优秀的军人,如果我回了家,我的工作可能会交给某个废物,我的手下很可能就会没命。当然,这些理由都不够充分。有时我也问自己:你又能怎么办?我想……当时我并没意识到,但我想做的是想办法寻找救赎。要是在20世纪60年代,人们可能会管这叫作‘赎罪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