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5页)

她打开让-皮埃尔的衣柜,找出美国人绘制的阿富汗地图。地图卷成一个圆筒,用松紧带绑着。简气冲冲把松紧带扯开,将地图扔在地上。头脑中一个声音响起:这没准儿是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条松紧带。

她告诉自己,冷静。

简屈膝跪在地上,开始翻地图。地图比例很大,得把多张地图拼在一起才能看到五狮谷到开博尔山口路线的全貌。埃利斯隔着简的肩膀看过去:“这地图真不错!哪里弄来的?”

“让-皮埃尔从巴黎带来的。”

“这些可比马苏德用的好多了。”

“我知道。马苏德也借用这几张规划运送路线。好了,告诉我苏联人推进到哪里了。”

埃利斯俯身跪在简身边,用手指在图上比出一条线。

简看到了一丝希望:“开伯尔山口好像还没封死。为什么不能走那条路?”说着,她在苏军前线稍稍靠北的位置比画了一下。

“我不确定那是条路,”埃利斯道,“可能走不通,而且要问问游击队的人才知道。另外,马苏德的消息最新也是一两天前的,而苏军一直在向前推进。某个山谷或山口今天能过,明天兴许就不行了。”

“该死!”她不会就此认输。她俯下身近距离观察图上的边界区域,“你看,开博尔山口并不是唯一的通道。”

“边界区由一条河谷贯穿,阿富汗境内一侧是山脉。可能只有从南面才能到达其他出口,也就是说要进入苏联占领区。”

“光猜测无济于事,”简把地图叠放好卷成筒,“肯定有人了解情况。”

“可能吧。“

她站起来:“离开这该死国家的路肯定不止一条。”说着她将地图夹在腋下出了门,只留下埃利斯跪坐在地毯上。

村里的妇女和儿童都已经从山上下来,村里又恢复了生气。各户庭院内飘出袅袅炊烟。清真寺门前,五个孩子围坐成一圈玩“大肚子”(名字从何而来不得而知)。这是个讲故事的游戏,一个人开始讲,快到结尾时第二个人接着讲。简看见穆罕默德的儿子穆萨也坐在圈里,依然系着那条皮带和那把吓人的匕首。刀是他出事后他父亲给他的。轮到穆萨讲故事,简听到他说:“……熊想把男孩的手咬掉,但男孩拔出刀……”

她往穆罕默德家走去。他本人可能不在,简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阿富汗的家庭通常人口众多,穆罕默德家也是一样。他与自家的兄弟一起住,这些兄弟也参加了游击队。这里多数的青壮年男子都是游击队员,兴许能从他们那里得知些消息。

到了门口,简有点犹豫。按当地的规矩,她应该进到院里跟在那儿准备晚餐的女人们说说话;打过招呼后,家中辈分最高的女性可以进屋询问家里的男人可否屈尊同简说话。她几乎可以听到母亲的声音:“别让自己闹了笑话!”甚至不禁大叫:“见你的鬼吧,妈妈!”她走进去,没有理会院里的妇女,径直走进房子的前屋,男人们所在的客厅。

屋里有三个人:穆罕默德十八岁的弟弟卡米尔·汗,一抹细胡,外貌英俊;此外便是他的妹夫马杜拉和穆罕默德本人。家中几个游击队成员都在,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几个人都望着她,一脸惊讶。

“愿真主保佑你,穆罕默德·汗。”她没给穆罕默德回应的机会,继续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穆罕默德下意识回应道。

简欠身蹲下,几个男人惊讶得目瞪口呆。她将地图铺展在地上,见到地图,三个人不由得凑上前去,简“有伤风化”的行为已被忘个精光。“你们看,苏军已经推进到这里,我说的没错吧?”她将埃利斯的话重复了一次。

穆罕默德点点头。

“也就是说,常规的运送路线已经封锁。”

穆罕默德再次点头。

“现在出去的最佳方法是什么?”

三个人迟疑地摇摇头。这也正常:一说到困难,当地人总喜欢要夸大几分吓唬人。简以为这是因为他们了解当地情况,在她自己这样的外国人面前,这是一种优势。若是平时,简还能够迁就,今天她可没那份耐心。“这条路为什么不行?”说着,她兴冲冲在苏联前线位置平行画出一条路。

“离苏联人太近。”穆罕默德道。

“那就走这儿。”依据地势,简换了一条更为谨慎的路线。

“不行。”穆罕默德重复道。

“怎么不行?”

“这儿——”说着他指了指图上两处山谷前段之间的位置。简想当然地用手指比画着那一带山脉。“这里没有鞍状构造。”所谓鞍状构造,指的就是山口。

简又描出一条更为靠北的路线:“那这条呢?”

“这条更不行。”

“肯定还有另一条路可以出去!”简叫道。她隐隐感到,眼前这三个人正饶有兴致地看她一次次受挫。她决定说些难听的,给他们提提神。“这国家难道是开独门的破房子?!没人有本事走到开博尔山口,所以才与世隔绝吗?”独门房子,这是当地人对于茅房的委婉说法。

“当然不是,”穆罕默德生硬地答道,“夏天可以走‘黄油小路’。”

“指给我看。”

穆罕默德的手指画出一条十分复杂的路线:以五狮谷东侧为起点,经过一系列高地山口与干枯的河流,之后向北进入喜马拉雅山脉,最终于人迹罕至的瓦罕走廊入口附近跨越边境,继而转向西南进入巴基斯坦的奇特拉尔。“努里斯坦人就是走这条路将黄油、酸奶和奶酪运进巴基斯坦。”他笑着摸摸自己的圆帽,“帽子也是在那儿买的。”这倒提醒了简,它叫作奇特拉里小帽。

“那好,我们就走这条路回家。”

穆罕默德摇摇头:“走不了。”

“为什么?”

卡米尔和马杜拉心照不宣地笑了,简没有理会。片刻之后,穆罕默德开口:“首先是海拔问题。一路都在冰线以上,终年积雪不化,夏天都没有活水。其次是地貌。那里坡陡径窄,很难找到路,连当地人都容易走丢。最麻烦的是人。现在那里叫努里斯坦,以前叫卡菲里斯坦,因为那里的人不信神明,还喝酒。现在他们信了,但还是会耍些欺诈抢劫的手段,有时甚至会杀路人。西方人走这条路不安全,更别说是女人。只有青壮年可以试试,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没了命。”

“你们会派护送队走这条路吗?”

“不。等南部路线重开了再出发。”

简观察着那张英俊的脸。看得出来,他没有夸张:每句话都是干巴巴的现实。她站起身,开始收拾地图。回家变得遥遥无期,她失望透顶。山谷里的日子突然令她不堪重负,她很想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