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没有拉比亚的插手,让-皮埃尔也开始独当一面。他对香塔尔非常温柔,同时信心满满,对简也是关爱有加。是他提出建议——而且十分坚决,如果香塔尔半夜醒来,可以用滚熟的羊奶喂她。让-皮埃尔还用他的医疗设备自制了一个喂奶瓶,这样一来半夜可以由他来喂奶。当然,每次香塔尔哭闹时,简都会惊醒,即使是让-皮埃尔喂奶她也一直醒着。但这样的确省力不少,她也终于摆脱了那种无边绝望的疲惫感,走出了沮丧情绪。

最终,尽管简仍旧感到不安,感到缺乏自信,她的内心却逐渐培养起一种耐心——这种品质是她不曾有过的;尽管这并非她所期望的那种本能领悟与自我保障,但也足以让她平静面对每日的“危机”。甚至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香塔尔将近一个小时,却并没有丝毫担心。

一众妇女到达村庄核心处的房屋集中区,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自家院落的泥墙后。简将鸡群轰散,将一头瘦骨嶙峋的牛赶到一边,进了自己的家。屋子里亮着灯光,法拉正唱歌给香塔尔听。孩子睁着两只大眼睛专注地听着,显然被女孩儿的歌声所吸引。那是一首摇篮曲,歌词很简单,曲调婉转,充满着东方韵味。胖嘟嘟的小脸蛋儿,再加上小鼻子和蓝汪汪的眼睛,她真是个漂亮的宝宝,简想。

她让法拉去沏茶。小姑娘非常害羞,来时就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想到是给外国人干活儿就紧张得要命;但现在紧张有所缓解,对于简也由一开始的敬畏逐渐转为忠诚与喜爱。

过了一会儿,让-皮埃尔也回来了。肥大的纯棉衬衣和裤子污秽不堪,血迹斑驳,长长了的棕色头发与黑色胡须里还沾着尘土。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这次去的是坎吉——一个距五狮谷十英里的村庄,救治空袭的幸存者。简踮起脚尖亲吻他。“情况如何?”她用法语问道。

“很糟糕。”他捏了捏简的臂膀,然后俯身去看香塔尔。“你好呀,小家伙儿。”让-皮埃尔一笑,香塔尔也咯咯地乐起来。

“怎么回事?”简问。

“是一户相对离群而居的人家,他们以为这样就会安全。”让-皮埃尔耸耸肩,“接着,一群在南部冲突中受伤的游击队伤员被送到这里,因此才回来晚了。”他坐在一叠垫子上,“家里有茶吗?”

“马上就好。”简说,“什么冲突?”

他闭上眼。“还是老一套。直升机空降部队,占领了村子,真正的目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村民四散奔逃。男人们组织起来,集合力量,并开始将苏联人从山坡逼退。两边都有伤亡,游击队也终因弹尽粮绝而撤退。”

简点点头。她替让-皮埃尔感到难过:为一场无谓战斗的受害者诊治并不好受。班达从未遭受过此等突袭,但她却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噩梦中自己在奔跑,奔跑,香塔尔紧紧地抓着妈妈,而直升机就在头顶,机关枪的子弹砰砰地打穿两脚周围的土地,尘土飞扬。

法拉端着热气腾腾的绿茶进屋,还有一些当地人叫作“馕”的扁形面食,外加一石罐新鲜黄油。简和让-皮埃尔动手吃起来。通常,晚饭的馕都会沾着酸奶、凝乳或者油食用,黄油佐餐实在是难得的乐事。中午,他们一般吃些米饭,再配些荤味的酱汁——有没有肉那就不一定了。家里每周会吃一次鸡或者羊肉。简依旧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每日享受着一个鸡蛋的豪华待遇。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都有许多新鲜水果——一袋袋杏子、李子、苹果和桑葚,可以作为甜点。简觉得这种饮食习惯很健康,而多数英国人看来,这种吃法无异于绝食,而一些法国人甚至觉得这么吃甚至会逼人自杀。她对丈夫笑笑:“要不要再来点蛋黄酱配牛排?”

“不用了,谢谢。”他把杯子伸过来,“不过可以再来一点白马庄园葡萄酒。”简帮他添茶,他假装细品着——又是品咂又是漱咽,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葡萄酒。“1962年这支实在是被人低估的佳酿,仅次于令人入口难忘的61年陈酿。然而,我依然觉得前者相对温和而无可挑剔的品质总能带来美的享受,与其孤芳自赏的‘前辈’之高雅完美相比,毫不逊色。”他说。

简笑了。让-皮埃尔又恢复了生气。

香塔尔啼哭起来,简的双乳立刻感到一阵刺痛,回应着婴儿的需求。她抱起孩子开始喂奶。让-皮埃尔继续吃着东西。简说:“给法拉留一些黄油。”

“好。”他把剩下的食物端出去,然后捧回一碗桑葚。趁着香塔尔还在吃奶,简也吃了一些桑葚。很快,孩子睡着了,可简知道,过不了几分钟她会再次醒来要奶吃。

让-皮埃尔把碗推开,说道:“今天又听到有人对你不满。”

“是谁?”简厉声问道。

让-皮埃尔无意进攻,但表情坚持:“穆罕默德·汗。”

“他不是为自己说的。”

“也许吧。”

“他说了什么?”

“说你教唆村里的女人们不生孩子。”

简叹了口气。让她生气的不光是村里男人的愚昧,让-皮埃尔的纵容态度更令她恼火。她希望丈夫能维护自己,而不是站在谴责她的人一边。“肯定是阿卜杜拉·卡里姆背后指使的。”她说。毛拉的妻子经常到河边来,肯定是她把听到的话告诉了丈夫。

“你还是别做了。”让-皮埃尔说。

“别做什么?”简觉察到自己声音中的危险语气。

“别再教他们如何避孕。”

这样描述简所教授的内容实在有失公正,不过她并不打算为自己辩护,也不想道歉。

“凭什么不做?”

“会惹麻烦的。”让-皮埃尔那种不温不火的架势让简十分窝火,“要是把毛拉惹怒了,我们甚至可能要离开阿富汗。更麻烦的是,这样会有损‘自由医生组织’的声誉,反抗军也可能会拒绝别的医生。这是一场圣战,知道吗——灵魂的安宁比身体的健康更加重要。他们很可能会拒绝我们的帮助。”

还有其他组织,他们也将满怀理想的年轻医生派往阿富汗,然而简忍住没说。她只是淡淡地说:“我们只能冒险一搏。”

“是吗?”简听得出,让-皮埃尔已经开始发火,“为什么要冒险?”

“因为我们能给予当地人具有永久价值的东西只有一种,那就是知识。光是包扎伤口、吃药杀菌只能解决燃眉之急,医生永远不足,药品永远不够。但是教他们基本的营养、卫生和健康常识,便可以永久改善他们的健康状况。惹恼阿卜杜拉总比袖手旁观要强。”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与那个人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