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马克(第2/3页)

也许只是过了三十秒,感觉却像是一小时,我的目光不自然地四处游移,但就是不看她,我意识到我这种固执的沉默和可能说的第一句话一样能透露心思,可事已至此,如果没保持住沉默,那也许就是我性格中最值得谴责的地方,或者说缺陷。我很倔强,却过于脆弱,无法坚持任何原则。所以,当猫咝咝地叫着、呼噜呼噜地跑出去,让鸡群陷入了狂乱,那两只狗在桑特和我之间吠叫着,然后猛地破门而出时,我终于可以如获特赦地看向别处,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你不想去看看吗?”

但这句话并非无关痛痒,确实不是。我知道那些狗是来保护桑特的,她房子周围的高耸围墙也是。我很好奇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是什么导致了如此高级的防御系统,这肯定不是预防措施。这里肯定被无数位靠救济金生活的人袭击过,那些人绝望又贫穷,就住在她周围杂乱不堪的城郊处。这让那三个男人的身影闪现到我的脑海中,让我又听到了斯蒂芬恐惧的呜咽声。我曾祈祷再也不要听到这些。桑特嬉皮士般的消极状态让我觉得整个建筑似乎又加了一层保护膜。

她只是撇了撇嘴,摇摇头。“不用,没关系。”她说,然后继续盯着我,右手放在椅子扶手上的记事本上,没有轻轻地敲着手指,没有不耐烦,只是等待着。

我没有力气再来一轮眼神躲避战了,于是清了清嗓子,说:“我想知道我们是否可以一次就完成治疗。”

“完成?”

“医疗补助只够四次,所以我们也不可能进行太深入的治疗。那么也许接下来几天可以完成治疗,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

“看看情况。我们等会儿可以讨论一下折扣。”

我耸耸肩,很清楚无论她给出什么样的折扣,我都不会支付的。现在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你今天为什么过来,马克?”

“为了证明我有意愿。”

那只棕色的狗慢悠悠地回到沙发上的位置,伸着懒腰,放了个屁。桑特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是我笑了。我想是因为如果有机会选择,我宁愿做一只有生气的狗,也不愿意做一只总是神经质的高冷散步的猫。

自从旅行回来,我第一次允许自己想起佐伊对那只猫的所作所为,在脑中回放当时的场景,并不是斯蒂芬想让我们记住的那样,而是真正发生的样子。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我说服自己。那些守卫的大狗、凶猛的猫、带刺的电线和带电的栅栏,这个女人知道我,她了解我,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或许我最终会来到这间发霉的屋子是有原因的。

“有意愿去做什么?”她问。

“哦,这只是个玩笑。我妻子说过的话。”

“私房笑话是任何关系中重要的晴雨表,”她说。“是一种除他人之外的复杂密码,暗示了你们的亲密、共鸣,甚至是心电感应。但是我不知道你,马克,那么……如果你来这儿寻求我的帮助……”

“我知道,”我说,“我来这儿是有原因的,而且我想,最好告诉您是什么。但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让我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当我还是想不出时,她说:“那告诉我,对接下来的四次治疗你有什么期待。你住在伍德斯托克,是吗?那么远。你一路开车到这里有什么期待?你害怕什么?”

“总的来说?”

她终于对我报以微微抽动的嘴角。“现在我们可以说得具体一些。你希望这次治疗达到什么效果?有什么事让你担心?”

我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我不知道上次有人询问我的期望和恐惧是什么时候了。我知道这是一个策略。我知道这是奉承,但她却让我放松下来,有了交谈的欲望。在这一小时里诚实地回答她的问题比抵触要容易得多。毕竟,这是我大老远过来的原因。

“我想我希望这次治疗能起作用。我的妻子想让我过来。我想让她满意。”

“她现在不满意。”这不是一个问句,所以我没有回应。“她想让你表达你的意愿去……去做什么?去体谅她?去改变你的行为?”

“是的,而我不觉得我需要改变什么。我没有问题。”

“可是你的妻子认为你有。告诉我,她觉得你哪儿有问题会有帮助吗?”

我考虑了一下。“不了,那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让她再次信任我。”我想加上信任我并让我和女儿正常相处,但那听起来很糟糕,而且我也不想在接下来的治疗中花时间去说服这个陌生人:我从未伤害过海登,也没有要伤害她的想法。我不想把我的女儿们卷入谈话内容。“我只是觉得……我们不交谈的时候……我感觉很孤独。她是我的朋友,我很想她。”

“那么,虽然你认为自己没有问题,但你还是来到这里,希望能够解决问题,这样你就不再孤独了。”

我皱了皱眉;确实可以这样总结。

“我知道了。”桑特说。

我回家的时候迷路了。我以为在回贝尔维尔的路上左拐就可以绕开那些缓慢的货车,但那条路一直没有回头路,最后我蜿蜒地开过了埃尔希斯河、恩伯格和菲利皮。那些开着五颜六色改装车的危险的孩子徘徊在崎岖不平的路上,但他们都没看我和我那毫无吸引力的现代一眼。直到将近一小时后,开到了巴登鲍威尔公路我才找到方向。通常,这样的旅行会让我紧张、愤怒,但这次治疗后,我感觉自己游离了,分裂成两部分,从自我中抽离出来,仿佛我的身体是与世隔绝的泡影,而我是一个鬼魂,从外部看着它。没有人能伤害一个鬼魂。

我把车停在一个沙丘旁的临时停车场,向一群坐在丘顶看着钓竿的人打着招呼。我从他们的后面绕过,顺着玻璃、塑料碎片及碎石混合成的小路踏步而行,找到一块相对干净的、沙子堆成的土坡,坐了上去,看着海鸥在钓鱼线上方盘旋,一匹匹白马在汹涌的水面上蹦跳着。强劲的海风带着丝丝咸味,偶尔还有人们身上的臭味。尽管如此,风景依旧很美:湛蓝的天空,白色的沙滩,还有凉爽的靛蓝色海水。我不确定以前是否来到这片海岸上坐过——那不是你能停留的地方——即使我想让佐伊加入我,也不确定她是否找得到路。

我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进屋时,斯蒂芬正在给海登洗澡,我把东西收进储藏室后,站在门口,和她们打招呼。斯蒂芬头也不回地咕哝了句:“嘿!”;我没想过海登会给我回应,因为她正在玩她的鱼。我在壁柜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我的脸被严重地晒伤了。我抬起手指摸了摸滚烫的双颊,注意到上面的裂纹。我低头向下看,翻过手,仔细地看着:我的手背上有几行抓痕,有些已经结痂、沾着凝固的血迹。手指甲里满是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