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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仓像是看着远方似地眯起眼睛,然后点了两、三下头。“是有过那么回事。他不但口才好,手脚也很灵敏,真的帮了我不少忙。”

我很想说:“他在你家打工的时候,我曾经在场。”但还是决定闭嘴。

“仓持说,他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比学校老师教的还要受用的东西。”

佐仓对于我说的话,露出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吐出一口烟。“我跟他聊了很多。如果有人听了一定会发噱,觉得我跟一个小孩子讲那么多做什么。当时我失业找不到工作,过着自暴自弃的生活。于是我掺杂着怨言和玩笑话,将那之前做过的怪工作都告诉了他。没想到他竟然听得津津有味,真是个怪孩子。他家是开豆腐店的,他却对家里的事业丝毫不感兴趣,而且他也瞧不起脚踏实地,辛苦赚血汗钱的人。”

“他是不是受到你的影响才开始那么想的呢?”

听到我这么一说,他连忙挥手否定。

“那个男人从小就是那样。他打从心里厌恶贫穷,经常说:‘出生环境导致人有贫富差距,真是没有天理。’”

“出生环境……”

“如果出生在有钱人家里,从小就能享尽荣华富贵,但是如果出生在贫穷人家里,就只能过苦日子。不过,我倒不觉得他家特别贫穷,只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而嫉妒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家……”佐仓露出在思索的表情,继续说:“好像是当地出名的有钱人家。他父亲开了一家牙医诊所。”

我吓了一跳,脑中一片空白。

“他家附近有一块地价颇高的土地,在那里有整排高级住宅。你小时候如果也住过那个城镇的话,应该有印象吧?所谓住在山手的人(山手指的是今日东京山手线内的区域。从前东京一带会淹水,由于此地的地势较高,不会淹水,因此成为有钱人住的地方。在此指的是有钱人)。其中有一栋格外壮观的大宅,就是那个牙医的儿子的家。”

“他嫉妒那个孩子……”

我觉得口干舌燥,伸手拿起水杯,而不是咖啡杯。

“他有强烈的自卑感。我在想,可能是那种自卑感促使他有那种想法。他经常说:‘既然人家是衔着金汤匙出生,我也要轻轻松松地变得跟他一样有钱,所以我不要用劳力赚钱。’”

佐仓的一言一语就像一根根的钉子刺进了我的心。看来仓持果然是很我的,所以才会对我设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可是啊,他并不是讨厌那个少年唷。这就是那个男人复杂的地方了。他虽然嫉妒对方的良好身世,却能够保持冷静的态度,分开思考对方的身世和人性。所以虽然称不上是友情,他确实对对方抱持着一种类似友情的情感,只不过,那充其量就只是类似友情的情感而已。”

“这话怎么说?”

“他好像希望对方遭遇不幸。因为他无法马上成为有钱人,所以想要先把对方拖下水。”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脑中浮现用血写的“杀”字。仓持虽然将我的名字错写成田岛和辛,但他确实将我的名字写在名单上。

“那个少年后来怎么样了呢?”这件事情我比谁都清楚,但我还是试探性地询问。“他遭遇不幸了吗?”

“事实上,他的确是遭遇了不幸。”佐仓喝了一口咖啡。“大概是在他升上国中之后不久吧,他家分崩离析了,而且还卖掉了那栋大宅。那个少年和父亲一起搬到了别的城镇。”

“正好如仓持所愿啊。真是太巧了。”

听到我这么一说,佐仓用手指摩擦着人中,别有意味地干咳了一声。“哎呀,那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单纯的巧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牙医的儿子如仓持所愿地遭遇不幸,不是单纯的巧合吗?”

“关于这点,我没有立场说话。只不过呢,这世上发生的事情,大部分都不只是单纯的巧合。”

“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

然而,佐仓却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

“我不是说我没有立场说话了吗?再说,这件事情跟你无关,不是吗?”

我无法反驳,低下了头。我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拳头。

“你说,你是他的朋友?”

听到佐仓这么问我,我抬起头来,默默地点头。

“你是真心那么认为的吗?还是,你只是姑且或是表面上那么说的呢?”

“为什么你会那么……”

“因为我想知道,那个男人是否真的交得到朋友。我想,以他那种生活方式,应该很难交得到朋友。”

我猜不透佐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手边的咖啡杯拿了起来。然而,在我就口之前,他抿嘴笑了。我将咖啡杯放回桌面。

“你想说什么?”

“没有,抱歉。我想我猜对了。你根本不是他的朋友。至少你不那么认为。你反而恨他。怎么样,我说得对吗?”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因为那就是那个男人的生存之道。或许也可以说是他的处世之道。那种想法的基本概念是我教他的,所以我也要负一些责任。”

“你到底教了他什么?”

“我教他的事情很单纯。那就是,人必须要有弃子才能成功。”

“弃子……?”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的弃子,指的是人。不过,它的意思却不只是单纯地利用人。只要是人,任谁都会遇到要赌上一赌的事情。依照情况的不同,有时候甚至还赌上姓名。那种时候,有弃子可以使用,和没有弃子可以使用,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此外,弃子有时候还能发挥防波堤的效果,让自己免于危难。所以我教他——必须经常准备好适合当做弃子的人。还有,身为弃子最需要的一项条件,就是自己信得过的人。”

我无法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寻常又自然。佐仓好像察觉到了,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拿起一旁的雨伞,将它立在身体前面,像是拄着拐杖似地将双手在伞上交叠。

“你心里好像也有数。”

“用那种方式过日子,人生有何乐趣可言呢?”我仍旧僵着一张脸问。

“我想,他应该觉得自己过得很充实吧。虽然你可能很恨他,但他应该是把你当做朋友。”

“不是弃子吗?”

听到我这么一说,佐仓又耸了耸肩,安静地露出微笑的表情。“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个男人很复杂。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胸。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像你这样的人。讽刺的是,他会打从心里信任的就只有被他选为当做弃子的人。但这完全只是从他这个角度来看的说法。”

“如果他那么想的话,就应该会希望朋友得到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