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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沉默不语。我不知道他作何表情,但他的背影看起来比刚才小了一圈。

志摩子抬头看着父亲,脸部出现了态度改变的征兆。她的恐惧之色敛去,渐渐恢复成一种游刃有余的表情。她整理裙摆,端坐原地。“不过我想这种话说再多也没用,你一定不可能会原谅我的。你打算杀了我,对吗?你打算杀了我,所以才会带菜刀来,对吗?你用那刺我就会消气了吗?”

父亲看着自己手边。他的目光应该是落在菜刀上。那把半夜用儿子的魔导师磨的菜刀。

“要是你那么做就会消气的话,”志摩子挺起胸脯,做了个深呼吸。“就请你用刀刺我吧。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补偿,但至少可以平息你的愤怒。”

她的双手在胸前交握,闭上眼睛。

父亲站在原地不动。他的心明显动摇了。大概是因为事情发展完全和他脑中的剧本不一样。他原本或许以为,要是志摩子破口大骂心中的怒火会更加炽烈吧。

父亲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握在手中的菜刀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并不想刺你……”父亲低声说。

“你大可以刺我。”

父亲摇摇头:“那种事,我办不到。”

志摩子再次深呼吸。这次是对自己一生一次的好戏顺利演出松了一口气。但父亲却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她缓缓地站起来,拂去连身洋装上的泥巴。“这次我非得躲得远远的才行。”

父亲抬起头说:“躲得远远的?为什么?”

“因为,”她握紧手提包。“我没有脸见你。你一定光是想到我在这里就很不愉快吧?我明天起就从你眼前消失。”话一说完,她从父亲身旁穿过,往我这边走来。我慌张地将头缩回来。

“等等,”父亲出声叫住她。“我一直在找你。我有话想要问你。我想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事到如今,你不是全都知道了吗?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此时很明显地,两人的立场已经完全对调。我的眼前浮现志摩子那张骄傲自满的脸。

下一秒钟,我听到一句令人无法置信的话。

“志摩子,我们重新来过吧。拜托你,我们重新来过。”

我小心翼翼地偷看。这次看到的是志摩子的背影。父亲在她面前,两膝着地。

“什么重新来过?那是不可能的。我可是害你不浅的女人,不是吗?”

“不,仔细一想,我没有道理恨你。不管怎样,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好吗?志摩子,拜托你。”

“可是……”

“算我求你。”

我看到父亲双手着地、低头哀求的样子,脑袋里一片混乱。原本想要杀那女人的父亲,竟然向她伏首乞求。

我离开了那个现场。父亲的形象彻底在我心中幻灭。不,或许应该说我对父亲薄弱的杀人意志感到失望。父亲终究也是杀不了人的。

我搭计程车回家。过了两个小时之后,父亲才回来。当时,我躺在睡铺中,却还没睡着。

回家的父亲喝着啤酒,不时哼着歌。

迎接那个荒唐可笑的结果之后又过了十多天,暑假便结束了。这个夏天没发生过一件好事。不但被江尻阳子甩了,还见识到了父亲愚蠢的一面。好久不见的同学看到我晒得比任何人都黑着实吓了一跳,但这一身古铜色不过代表了一段痛苦的回忆。

父亲在那之后又变得经常外出了。只不过,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外出的目的和之前完全不同。父亲总是高高兴兴的,注意服装仪容,而且没再带那把菜刀出门。

彻底被志摩子吃定的父亲,摇身变成了她上班酒店的常客。我从父亲带回来的火柴盒知道了这点。与其说是感到生气,反而更觉得可悲。

一心以为和志摩子重修旧好的父亲,整天眉开眼笑,假日好像也都和她见面。我想起几年前和他们一起去银座时的情景。父亲受到那么惨痛的教训,却完全没有学乖。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两个月左右之后,某个星期六,我一个人弄泡面当午餐。我打开早报的社会办,一边侧眼看报,一边将面条送入口中。我很喜欢看社会新闻,特别是杀人案件,不论是多么小的报导,我都会仔细阅读。

那一天的社会版里没有杀人案的报导。不过却刊登了一则学生在学校跳楼自杀的消息。我起初侧眼读着,接着停止了吃面,随即将报纸拿在手上。我的食欲瞬间消失无踪。

那间学校是江尻阳子念的高职,而跳楼寻死的正是江尻阳子本人。

事情似乎是发生在放学后。在傍晚六点半社团活动之前,一切都很平静。晚上快七点的时候,几乎所有学生都回家去了,校园里没剩下几个学生,而还留下来的人正好目击到事情的经过。他们看到有人从对面校舍的窗户往下跳。

那是一栋四楼高的校舍,江尻阳子从四楼的窗户跳下来,摔落在水泥地上。

尸体的头盖骨破裂,脸部遭到强力撞击,光看尸体根本无法辨识出死者是谁。不过从死者身上的学生证得知,她是一年级的江尻阳子。在调查教室之后,并没有发现类似遗书的物品。

我反复看了好几次那篇报导,怎么也无法相信。我无法想象,那个深深吸引我的开朗的阳子,竟然会烦恼到想要寻短。

我的心情陷入无尽的悲伤。虽然失恋很苦,然而和江尻阳子一同度过的时光依旧是我重要的宝物。无论是在上课或是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在脑中回想起关于她的一切。她的笑容总是填满了我的心。

我也很在意仓持,但是我尽量避免想起他,因为他的出现会成为快乐回忆中的唯一污点。

阳子死亡两个星期后,有一通电话打到我家来。由于父亲不在家,于是我接了那通电话。

“嗯,请问是田岛家吗?”感觉上是一位年长女性的声音。

“是的,不过我父亲现在不在家。”

“不,我要找的不是你父亲,而是一位名叫田岛和幸的人,请问他在吗?”

“我就是。”

听我这么一说,电话中的女性发出“噢”地一声。

“我姓江尻。我是江尻阳子的母亲。”

“啊……”事情太过突然,让我说不出话来。

“请问,你知道阳子的事吗?”

“嗯,我知道。我们一起打工。”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她欲言又止,大概是难以启齿吧。我察觉到她想要说的事。

“如果您要说的是自杀的话,我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了。”

“噢,果然。”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又沉默了。感觉她好像在犹豫什么。我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因而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