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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装蒜啦,我看你的脸就知道了。你老实说清楚,我反而落得轻松。我说老公啊,你对亲戚那边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妈突然猝死很不寻常。这,不是在怀疑我吗?”母亲的音量大概就算我耳朵不贴着墙也听得见。

“我可没那么说。”父亲稍微提高了音量。

“你说谎。”

“我没说谎。”

“那你为什么检查厨房?太诡异了吧?”

“不是跟你说我没检查吗?你很啰嗦耶!”

“要不是你,那会是谁干的好事?到处都有翻过的迹象。”

“我不知道,说不定是和幸在找点心啊。”

突然跑出我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

“那要不要我们去问问和幸?怎么可能为了找点心,去打开流理台下面的门嘛。”

“总而言之,我不知道。别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等一下,你别逃离!”母亲说。父亲似乎想要离开。

“我没空陪你说浑话,浪费时间。”

“我没有做啦!何况,我根本没办法在妈吃的食物里下毒啊。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我这一阵子又没进厨房,能这么做的就只有照料妈三餐的人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过度亢奋的关系,母亲的话岔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父亲的反应有点慢半拍。

“愚蠢至极,她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

“她?这个叫法还真是意义深远啊。”

“我称小富小姐叫‘她’有什么不对?”

“你也不用刻意加个小姐啦。明明私底下都叫她富惠,对吧?”

“你这什么意思?”

“哪有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听不见父亲的声音,但应该不是听不见,而是父亲沉默了。

没想到母亲竟然会发现父亲和小富之间的关系。而且明明发现,却吭都不吭一声,这点让我很惊讶。

父亲嘀嘀咕咕地说了些话,似乎并不承认和小富之间的事。

“别装蒜了你,反正我也觉得无所谓。相对地,你钱可要给我按时入帐。只要你遵守这一点,我也就不跟你啰哩叭嗦了。”

“钱、钱、钱,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要不要脸啊?”

“你才要不要脸哩。竟然被那种女人耍得团团转。”

当一声,突然听到东西翻倒的声音,同时也听到餐具撞击的声音。我的眼前浮现了父亲踹倒餐桌的身影。

“就是因为你讨厌妈,才只好叫小富来帮忙的不是吗?人家对我们那么好,你居然还说得出那种话!”

“又不是没付她钱。”

“钱还不是我付的!你什么也没做,只希望妈早点走。你对娘家的人说妈什么我都知道!”

“所以就说是我杀的吗?那你拿出证据啊!然后叫警察把我抓走不就得了?”

“吵死了!”父亲怒斥。听到一阵粗暴地开关纸门的声音之后,一阵重重的脚步声通过走廊。

在那之后,我紧贴在墙上的耳朵听到“碰”的撞击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墙壁上,随即在墙下发出东西哐啷碎掉的声音。

若从客厅的角度思考,父亲似乎却是在怀疑母亲,因为父亲当时在厨房的样子并不寻常。况且,我知道父亲在书房阅读有关毒品的书籍。有一次,我到书房想借百科全书,偶然发现那本书塞在书柜的角落。我被“毒”这个字所吸引,抽出来一看,发现书中夹着书签,而且那一页是有关砒霜中毒的内容。

亚砷酸是一种无味无臭的白色粉末,不易溶于冷水,但易溶于温水。中毒症状可分为急性和慢性两种,若喝下大量的毒药,会出现急性中毒症状,若喝下少量的毒药,则会变成亚急性中毒。亚急性中毒的主要症状有胃肠不适、肾脏炎、蛋白尿、血尿、脂肿大、知觉障碍、肌肉萎缩、神经炎、失眠、全身无力。

书的内容如上,症状的最后以“会导致死亡”做总结。

我想起发现祖母尸体时的情景。此时眼底浮现的是她那像鸡骨般瘦弱衰老的身体,以及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肤色。祖母死前,说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那应该就是胃肠不适所引起的,而且她的肝肾功能一定也不正常。此外,还有明显的知觉和运动神经失调,全身衰弱无力更是自不待言。

如此想来,被人喂下砒霜的推论似乎越来越趋真实。另外书中也写到,有不少医生误判成其他疾病的案例。

父亲既然阅读了这一页,当然对于祖母的死抱持疑虑,连我也觉得那个谣言可能并非单纯的恶意中伤,毕竟母亲希望祖母死是事实。

这件事可能是母亲下的毒手,但是为什么我并不特别感到害怕呢?虽然我知道杀人是一种犯罪行为,却无法体会实际罪孽有多深重。这或许是因为我对祖母并没有亲情之爱,总觉得睡在那个房间里的老太婆是个肮脏丑陋的生物。再说,我并不认为死有什么特别,不过就是从生物变成单纯的物质罢了。诚如舅舅所说,人死就像是玩具坏掉无法再动,我非常喜欢这个比喻。然后,我想起了在火葬场捡骨灰的情景。

死人本身一无所知……。

假使母亲是杀人犯的话,祖母会感到悔恨吗?我的答案是——不会!因为祖母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喂毒,也不会知道身体的异常是毒药所致。她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所以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不,她应该连自己会不会死都不知道,因为确认她是否死亡的是活着的人。

我从那时起就不相信有死后的世界和灵魂的存在,今日亦然,因此我并无法理解被杀害的人会心存怨恨这种概念。当然,我知道许多深爱死者的人,他们的憎恨与悲伤是存在的。只是想起大家在葬礼上并不十分哀戚的表情,也就可想而知他们的憎恨与悲伤不过尔尔。

相较之下,当时我心中更感兴趣的是,杀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祖母喂毒?而计谋顺利得逞时的欣喜又是如何?

我时而会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里翻阅有关砒霜这类毒药的书籍。书中介绍的毒药之多,着实让人大吃一惊。其中,还描述了古今中外如何利用毒来杀人,诸如马莎·马雷克使用铊的犯罪案例、凡宁卡利用鸦片毒害他人而声名大噪的案例、被人灌下氰酸钾却没死的怪僧拉斯普金,还有在日本国内毒害事件中属于较近期的帝银事件(一九四八年一月二十六日在日本东京丰岛区的帝国银行椎町分行发生的强盗杀人事件。当时歹徒佯装成卫生局人员,声称附近发生痢疾,要求行员喝下预防口服液,结果十六名行员因误饮氰酸化合物而丧生)。

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布兰比利耶公爵夫人的犯罪案例。她虽然已是有妇之夫,却和丈夫的友人珊多·克洛亚坠入情网,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婚外情。她的父亲杜布雷因为这件事情大发雷霆,并将珊多·克洛亚送进监狱。夫人等他出狱之后,和他联手毒弑亲父。据说杜布雷在乡下静养期间,夫人为了松懈父亲的防备,在让他喝下毒汤之前,竭尽所能地孝顺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