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2/3页)

他有没有追上我们?他看没看到我们往哪儿跑了?车厢里挤满了人:萨里来的体面人前往牛津街吃点午饭并购物。一个法国的家庭整齐地坐成一排,脚踝交叉在一起,盯着这些凌乱而邋遢的英国人。一些日本人咧开嘴微笑着,冲着每一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点头微笑。当车门在堤岸站和查令十字站打开,大部队挤进车厢的时候,科莱特和侯赛因被挤到车厢的中部。他们距离每个门都很远,他们将会是在牛津圆环站最后下车的人。

她与侯赛因的目光相遇,他朝他的左侧歪了歪下巴。他和我们在一起,那个表情说道。他还在这里。她身体前倾,从一个讽刺地穿着剑桥大学T恤衫的美国兄弟会的男孩胳膊下面看去,证实了这个事实。他在这里,距离他们两个门的位置,一只手抓着他头顶上的金属杆,他身边有一些空间没有人站。

她在心里咒骂着。走开,马利克。现在已经够久的了。难道你就不厌倦吗?难道你就不想想托尼是不是该放手了?

牛津圆环站,人群从车厢里倾泻而出,就像是香槟从被摇晃的瓶子里喷出来。人群眩晕地围绕着他们,一股匆匆忙忙的人流带着他们朝着出口的隧道走去,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她感觉到侯赛因的手伸进她的手心里,在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想要闯入他们中间的时候紧紧握住,喊出一声像是责备的“抱歉”。人群走得很慢,实在是太慢了。他很有可能正在我的背后接近我,但是我一定不能去看,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也许不知道我们知道他在这儿。她确定她能听到他鞋跟上的鞋钉摩擦地面的声音,知道这只是她的幻觉,但还是能听见,淹没了其他脚步声。

隧道,楼梯,隧道,扶梯。地铁站里的楼梯刚刚好陡峭到使得你倒吸一口冷气,同时又没陡峭到将你上升得太快。扶梯的底部出现一片混乱,人们唉声叹气,查看着手表,从别人的身边挤过去想要争取那么一秒钟的优势。实践着那伦敦人看向空中的表情,使他们从陌生人身边推搡着走过去可以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她走在侯赛因的前面,走进楼梯井上了楼梯,从他熟悉的感觉知道他就在她后面。他们缩在楼梯的右侧,让急匆匆赶路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没必要加入他们引起注意,没必要现在就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待会儿他们也许需要逃跑。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看向她的身后。

他不在那里。天堂的上帝啊,他不在那里!她感觉脖子的紧张正在消散,在她肌肉放松的时候涌入一股疼痛的热浪。在他们再次紧贴着彼此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就在平行的楼梯10步之后。

登上楼梯的顶端,在他们往前走的时候掏出牡蛎卡,飞快地穿过闸机口。有那么一瞬间她迷路了,迷茫了,不知道从这上百个出口中的哪一个出去,接着侯赛因碰了碰她的胳膊,他们一起躲避着一群群停下来查看旅行指南的游客,匆匆走向最近的一个出口,跑上台阶,向左转弯朝圆环走去。

即使之前她住在伦敦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来过牛津街。这条街使她感到害怕。无论什么时候她走进这些庞大又令人心烦意乱的人群时,她所能想到的只有自杀性炸弹。每次都是这样。她的脑海里满是在他们前面的男人敞开大衣,大喊着“真主伟大”,接着便是光、硝烟和身体残肢。无论什么时候她来到这里,她总是想用胳膊抱住头来保护她的脸不被飞来的玻璃伤到。他们在挡路的人群中穿梭过去 ,然后机敏地朝着摄政街走去。

他再次拉起她的手,像小孩子一样拉着她沿着街道前进。在这里,人行道更宽并且人群相对没那么挤,但是他们的前进速度还是慢得令人抓狂。我们现在往哪儿走呢?进苏活区里面去?那些街道的迷宫里,一个转弯就能让你突然处于孤立无援的困境,独自一人不会被人看到?还是前往梅菲尔那些利己的街道,所有临街的门都是一个锁着前门、挂着“请按铃后等待”牌子的画廊?他们经过老旧的迪金斯和琼斯百货商店的大楼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背后,看到马利克已经走到亚皆老街的街角。他一定知道我们知道他在跟踪,她心想。为什么他就是不放弃呢?他不可能觉得他能在这里做什么,而且我们也不太可能引领他回到我们的家。

他们到达大万宝路街,沿街走进去,路过马路对面利伯提百货那绚丽的都铎伊丽莎白式临街大门。不,这太疯狂了,她心想。这条路是一条伦敦人用来躲避牛津街上的游客的街道。街上几乎都没有人:一个交通管理员和一个酒鬼,300码以外的地方还有一个极瘦的小伙子在办公室外面吸烟。

太疯狂了。我们应该待在人群所在的地方。她开始往回拉他,但是侯赛因拉着她继续向前走。“没关系的,”他说道,“我知道怎么走。”

“但是——”她匆忙中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她太缺乏锻炼了,过着这样东躲西藏的生活,一直躲藏在室内。

“没关系,科莱特,”他说道,拉着她穿过街道,引领着她经过那些高档商店的门口。马利克现在一定非常接近这边的街角了。我们现在成了非常容易攻击的目标。他们向右转入卡尔纳比街上酒吧、咖啡馆、游客的陷阱中。又走了五步,他迅速改变方向,引领他们挤进一扇极其隐蔽的门里,那是一扇简朴的黑门,是不管她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都不会发现的门。

他们在一个集市里。在他关上门之后,她的眼睛花了一段时间去适应瞬间变暗的光线。地毯、镀金相框、镜子,花样和孔雀羽毛。他们在利伯提百货商店里,从一个她从来都不知道的后门进来的。到处都是漂亮的东西,都是漂亮、闪耀的东西,店员看着他们匆匆穿过。他们看上去不属于这个地方。他们曾经在看到我前来的时候觉得我有钱来买他们的东西,但是现在如果我的手稍一离开体侧,他们就会泰然自若地按下无声警报器。

然后他们回到了阳光下,接着跑回摄政街。她完全不知道马利克在哪儿:他是否走入了卡尔纳比街,还是他已经发现他们掉头而追了上来。他们一路跑到主干道上,侯赛因一只手伸向半空中拦住一辆出租车。摄政街上总是有出租车。但是如果你被跟踪的话,你可不想追你的人马上跳上后面那辆。她猛地坐到后座上,慌乱地环视着四周。没有迹象,没有马利克,没有另外的冷酷男人叫停后面的出租车。她大口喘着气,向后把头靠在了座椅的靠枕上。

他们在出租车转过弯进入马多克斯街的时候还是气喘吁吁的。他也把头靠在座位靠背上,面色憔悴,那张漂亮的嘴巴边上的皱纹镌刻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