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 一个益州人在武昌 第一章 结局与开始(第3/5页)

“荀诩,字孝和,长沙人,三十五岁,现供职于司闻曹靖安司任从事,已婚,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孩子,我很爱他们。”

荀诩对这一套例行程序很熟,一口气把接下来的三四个问题全都答了出来。来敏听到他喧宾夺主的回答,觉得自己受到嘲弄了,气得鼻子有些发红,大喝道:“严肃,这里是军正司!”

“我知道。”荀诩眨眨眼睛。

来敏大怒,刚想要咆哮。刘敏在旁边轻声咳了一声,来敏悻悻闭上嘴,重新拿起毛笔,端起官腔说道:“你是……”

“我是建安二十四年加入先帝麾下,章武元年转入司闻曹,次年分配到靖安司一直到今天。”

荀诩知道下面的程序是确认他本人的履历,于是再次先声夺人地说了出来。从技术上他的行为无可挑剔,只不过是回答得稍微有那么早了一点,无形中掌握了局面的主动,这让来敏有苦说不出,只能咬着牙暗暗发怒。这时一旁的杜庸见事不妙,急忙把来敏叫过去交头接耳了一番,来敏又小声征询了刘敏与姜维的意见,正过身子来再度对台下的荀诩说道:“荀从事,请不要有什么情绪,我们只是想与你谈一谈前一阶段你的工作情况。”

“哪里,我怎么会有情绪呢?我不是一直积极配合着吗?”荀诩摆出一个笑脸。

“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来敏语带威胁地说,“鉴于荀从事您开诚布公的态度,我们觉得可以省略掉例行程序,直接进入实质性问题了。”

“求之不得。”荀诩在胡床上变换了一下姿势。姜维跪坐在最边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来敏看了一眼杜庸,后者赶紧拿起一张麻纸,缓慢有致地念道:“建兴七年二月二十四日,司闻曹接到情报,魏国派遣了间谍潜入我国企图盗窃弩机图纸。当时是由你负责处理这件事,没错吧?”

“不错,王全长官前不久去世,我是负责内务安全的第一线主管。”

“在二月二十五日,你申请进入军技司考察,并得到魏延将军签字批准,在马岱将军的陪同下前往军技司。没错吧?”

“唔,谯大人和马大人都是好客之人。”

“你在进入军技司的时候,曾经问过负责检查的军士,如果是皇帝陛下亲自来,是否也需要全身检查。有说过吗?”

“唔,但我只是开个玩笑。”荀诩没想到他们连这点事情也调查到了。

“放肆!皇帝陛下岂是拿来做玩笑之谈的!”来敏盛气凌人地训斥道,“你对皇帝陛下缺乏起码的尊重,这本身就是大罪!”

来敏见荀诩没有言语,觉得很得意,认为已经控制住局面了,于是继续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件事姑且不说,我们来谈谈别的。二月二十六日,你与第六弩机作坊的黄袭将军发生过冲突。能详细谈谈吗?”

“哦,那场架我们打输了,真抱歉。”

“没问你这个,我们想知道为什么会起冲突。”来敏压着怒气纠正荀诩。

“因为他在二十五日非法扣押了我们前去调查的两名人员。”

杜庸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拿出一封公文递给荀诩看了一眼:“魏延将军的批文是不是这一张?”

荀诩端详了一下,点点头。这张不是原件,而是手抄件,但内容一字不差。

“这上面说在日常期间特许进入军技司及军器诸坊,而二月二十五日第六弩机作坊已经转为战备生产轨道,这一点你在派遣部下之前确认过了吗?”

“没有,这不过是文字游戏。”

杜庸的头立刻大摇特摇:“荀从事你此言就差了,孔子有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公文格式都是古有定制,用来匡扶纲纪,荀从事是不是太轻视了?”

没等荀诩回答,来敏又接上来一句:“你是否承认你没有注意到批文上的这一点?”

“好吧,是的。”

“就是说,你因为对公文理解的错误,在不恰当的时候派人强行进入作坊,结果导致了司闻曹与军方的误会,一度引发了混乱。”

“哦,你指的混乱是什么?”荀诩狡黠地盯着来敏。来敏被荀诩的反问噎住了,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当然不能提杨仪被吓哭的事,只好含糊地说了一句:“总之,因为你的疏忽,让两个部门产生了敌对情绪。”

“嗤!”荀诩不屑的冷哼声划破屋子里沉滞的空气,他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怎么也绕不过去“杨仪失态”这件事,很难把握;来敏和杜庸不约而同地朝刘敏与姜维望去,刘敏侧耳听了听姜维的意见,然后冲来敏摇了摇头。于是来、杜二人没敢继续追究,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

“二月二十八日,你曾经拜访过马岱将军,对不对?”来敏这一次显得胸有成竹。

“是的。”

“为什么要拜访他?”

“因为我希望从他那里获取一些关于五斗米教的情报,这对我们的调查工作至关重要。”

“你得到了吗?”

“是的,我还请了马岱将军协助调查,诱出教徒。”然后荀诩把柳吉酒肆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来敏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将身体前倾,盯着荀诩的眼睛问道:

“你在咨询马岱将军的过程中,是否有使用不合适的手段?”

“我不明白您指的不合适手段是什么意思?”

“马岱将军是自愿协助你们的吗?”

“是的。”

来敏露出“我早洞察了你的谎言”的笑容,他大喝一声:“但据我们所知,他是被你胁迫的!”这一声完全没有震慑到荀诩,他只是弹了弹衣袖,从容答道:

“我只是根据靖安司的监视记录去找他,也许他与五斗米教徒之间有联系,我能用得上。”

“结果呢,你是否确认马岱将军与五斗米教徒之间有无瓜葛?”

“没有瓜葛,马岱将军是清白的。”

“根据记录,那份监视记录,是在去年就已经被司闻曹右曹掾冯膺归档封存,你认为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我想,大概是他认为这份记录并无参考价值吧。”荀诩心想目前还是不要把冯膺的风流艳事说出去比较好。

“很好,换句话说,你在二月二十八日使用毫无价值的封存档案去胁迫我军的高级将领,威胁他与你合作。而事实上他却是无辜的。是这样吗?”来敏得意洋洋地追问。

“我想您弄混了‘有瓜葛’和‘有联系’的概念,马岱将军与五斗米教没勾结,并不代表没联系,我认为……”

“是,或者不是?!”

“事实不错,但我不认为这种表述是正确的。”

“如果马岱将军不从,你是否就要利用那份记录捏造一个罪名给他?你们靖安司不是经常这么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