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篇 焦尸案 第四章 归妹(第2/2页)

段孔目有个至交好友,两人家室性情都相近,只是那好友爱吃酒玩乐,与一个叫邓七的富家子弟常在一处游乐。有一回,两人去梁园雁池赁了一只游船,又唤了个歌妓,一起吃酒玩耍,任船漂到芦苇荡中。席间为那歌妓争醋,两人争打起来,他那好友抓起船桨,将邓七一桨打昏,掉进水里。等救上来时,人已溺死。那好友忙跑来向他求救,他听说那歌妓是中途才赶来,旁人并没瞧见,便寻见那歌妓,连嘱带吓,让她噤声。而后教那好友,只坚称邓七是吃醉了酒失脚落水而死。邓七父母虽来府衙争讼,却由于没有证人,只得作罢。后来,那歌妓嫁给王勾押,做了妾。

老孙听了此事,这才信了,答应去劝王小槐。可到了正月初十,老孙来佥厅院外寻他回话,竟说王小槐答应让拱州知州荐举。段孔目听了,恼得说不出话来。老孙却反倒求他搭救章老儿,他顿时沉下脸:“你既不守约,我只能奉还。”随即转身便进去了。

过了半晌,等老孙离开后,他才去回禀知州,知州正在书房里吃茶,听后,将茶盏重重垛到桌上,扭过脸不再瞧他,也不发话,抓起两个玉球把弄起来,搓得吱吱直响。他垂首躬身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知州才喝了句:“还不退下?等着给你奉茶?”他忙退了出来,险些被门槛绊倒,脸上一阵阵烧红,自幼及长,从未这般过。

过了这半个月,他才渐渐能放下这场羞辱,却没想到老孙竟会拿当年那桩旧案报复他,而且手段如此残狠,竟在府衙前烧死人,把那条绢带塞在焦尸手中。不但让他卷进这焦尸案,更将当年邓七那桩命案也牵扯出来。那王勾押面上虽常含笑,肚里却暗藏心机,恐怕是和老孙合起来整治我。

过了两天,京城传来消息,王小槐竟被烧死。他越发吃惊,府衙前那焦尸恐怕是烧死王小槐的凶手,老孙无比疼爱王小槐,这胸中愤恨自然火一般,不但烧死那凶手,更燃到我这里。

他忧惶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饭都未吃,便赶往王勾押别宅,想去探问探问虚实。未走到那巷口,却见王勾押骑了匹马,驶出巷子,并没有瞧见他,转头往城西方向行去。他想正好,便走进那巷子,巷子里清静无人,各家都关着门。他走到王勾押家门前,抬手轻轻叩门。半晌,门才开了,是王勾押那小妾。那小妾见是他,惊了一下。他放低声音说:“有件要紧事跟你商议。”不等那小妾回答,他抬脚硬挤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又低声问:“家里可有外人?”

“只有我儿子。”

“当年梁园那事,你丈夫可知情?”

小妾忙摇头。

他见那小妾满眼慌怕,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恶念,猛地伸出手,一只捂住小妾的嘴,另一只死死勒住她脖颈。那小妾极娇小柔弱,挣扎了半晌,再不动弹。他这才松开手,那小妾随即倒在地上,胀瞪着眼,微张着嘴,一动不动。他顿时怕起来,忙听了听院外,仍寂静无声。他忙开门出去,飞快逃离了那里。

回到寓所,他的手仍颤个不停,在屋里来回慌慌走动。半晌,想到老孙,恼恨重又涌起,他快步出门,骑了马,往皇阁村赶去。

可到了王豪家院门前,却见有十来个人候在那门前。他那股恼气顿时消去,下了马,去问那些人。其中一个说:“老孙听到王小槐噩耗,便立即赶往京城去了,至今未回来。”另一个又说:“王小槐还魂闹鬼,邻近乡里都不得安宁。王家人请了汴京相绝陆青来驱祟,相绝这时正坐在里头呢,今天已是第三天了。我们是邻村的,也赶来求拜相绝。”

他朝那院里望去,见里头满地枯叶鸟粪尘土,才一个月竟已荒寂至此。堂屋幽暗,隐约可见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里面,看不清面容,更听不见话音,一阵阴森寒意扑面而至,让他顿时想起那小妾的死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半晌,里头走出一人,竟是王勾押,双眼痴怔,神色恍惚,额前帽檐儿被汗水浸湿。走出院门时,全然不看外头这些人,更没有留意他,像是着了魇才醒转一般。他瞧着,不知为何,忽然也想进去见见那相绝,便抢过排在最前头那人,大步走了进去。

一个年轻男子端坐在堂屋左边,微垂着眼,似有些倦意。他没料到汴京有名的相绝竟如此年轻,微一犹豫,还是走了进去,坐到了陆青对面。陆青抬起眼望向他,目光极清冷,寻视片刻后,渐渐变得冷厉,像是一眼将他看穿了一般。他有些不安,却尽力镇定自持。

陆青收回目光,低眼微一沉想,又望向他,沉声道:“生逢佳时,事遇好合,此乃归妹之卦。存惜守慎,福自延顺。乖心妄作,日残月缺。弛志戾性,灾毁相继……”他越听越惊,手脚不由得又微颤起来。最后,陆青说:“若欲驱邪断祟,清明上午,去汴京东水门外等一顶轿子,对那轿窗低声诵念此句符咒——”他听了那句话,猛地又打了个寒战:

“一念杀心动,从此万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