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页)

“这几天你太累了,何总不会怪你的。”吴右对顾桃说,“我也好久没听何总弹琴了,要不是你们来得慢,我俩喝得枯燥,他才不会给我弹呢。”

何翰冲李可点头,却盯着他脑袋上那块淤青。李可不寒而栗,忙对着吴右说出肚子里演练了无数遍的第一句话:“顾桃说您感冒了,没事吧?”

最难的台词,往往是最简单的那句。

“没事,喝两杯就好了。”吴右说着一让,示意他们坐下,给他们一一倒酒。李可再度端起酒杯,看向那个吊在半空的人。人已经打烂糊了,根本认不出。

“现在感觉怎么样?”何翰擦着手,指着他的额头问。

“哦,现在觉得没事了。”李可说。他注意着自己的语调,李进的录音他听过不少了,学得应该还算像。

“车都翻了几个跟头,你其他地方没事?”何翰纳闷道。李可摇头,心里有点瘆得慌,这人犀利仔细,得小心。

“开车要小心。你要知道,每年车祸死掉的比吸毒死掉的多无数倍。”吴右举起酒杯,也看着李可额前那块做出来的淤青。李可忙举杯相碰,并表示歉意,说下次一定注意。吊着的人突然哼唧了一声,大家都向他看去。李可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始这个话题。这人是谁?该问吗?不该问吗?

吴右看着吊起的这人,端着酒杯说:“我今天又翻到这本《九三年》,随便看看。每当我对人性感到乐观或者悲哀的时候,都会想起这本书。”吴右指着他,“自从龙久把这个卡卢拉招进来,集团应该待他不薄。而他还是出卖了我们,为了那么小的一点利益。”

“他……怎么了?”李可不由得问。他听见“卡卢拉”这名字了,但仍不知这人是干吗的。他又不能让吴右等人觉察,吴右这话说出来,表明这个卡卢拉和“自己”关系密切,竟是李进的手下?真见鬼,李进的所有材料里没提过他。

“卡卢拉是铁头在我们这里安插的奸细。他把我们的很多事告诉了铁头,包括那三个省代理的不同价格和年销量。”何翰在一边说。

吴右回头看着李可,说:“是何总查出来的,他已经招了。”

李可脑子飞转,隐约想起了李进的材料里有他,是李进招进行动队办杂事的。卡卢拉是“我”招进来的人,而这个人是铁头的卧底。“我”对此失察,却是何翰查出来的,那么“我”应该对此表示歉意。李可正要躬身开口,吴右摆了摆手:“你不必有愧,这很正常,何总也不是针对你,是在清查一批人时发现的。”说着,吴右举杯示意,四个人又是轻轻一碰。李可点头,意识到吴右是在去除这件事在二人之间可能的罅隙。“他来的时候也是干净的,只不过后来被买通了。你看,没有信念的人,忠诚就是无根的草。”吴右说。

李可屏住呼吸,字字细听。李进尤其在材料里指出,集团元老中何翰对他敌意最甚。现在看果真如此。他趁着李进回江城的时候,挖出他招进来的一个人是奸细,也没打招呼就告诉了吴右。元老当然有这权力,论职属关系,他是龙久的直属上级。趁龙久在江城剁下这一刀,又阴又狠。但吴右几句话、两杯酒就抹平了这事儿,这是一份显然的保护和关爱。按照电影的套路,“他”必须表个态。顾桃喝着酒,始终一言不发,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铁头已经死了。”李可说。

吴右点了点头:“卡卢拉毕竟是你招进来的人,你决定吧。”

这想必是吴右的客套,也是给“他”的台阶。李可虽然害怕,此刻却心里清亮,绝不该让这个人活下去,而他也不想就这样决定这个人的死。“还是听您的。”李可说完,对何翰也微微一躬,“多谢何总了。”何翰点头不语,吴右抿酒不言,顾桃静静地抽烟。李可明白光说这句还不够,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放下酒杯,挑了孙红雷在《征服》里的一段,脑补了每个动作和表情后,吸了吸鼻子,系着西装扣、迈着外八字走到卡卢拉面前,歪仰着头看着他。他伸手拍了拍卡卢拉血青的脸,学足了孙红雷的语气:“做什么不好,做卧底?”

顾桃突然在身后笑起来,笑得李可一身冷汗。回头看时,顾桃又止了笑。吴右一脸疑惑。何翰无动于衷,眼神幽暗无底。说错了什么吗?表演有什么问题吗?李可的腿抖了起来。

“你忘了他听不懂中国话?你和他说这个?”顾桃挑着下巴说。

天哪!

李可差点晕过去,一张脸刷地红了,根本管不住。他赶紧定住神,进入又一段表演,要立刻随机应变,化被动为主动。他纳闷地摸了摸脑袋,走了回来。何翰皱起了眉头,吴右却未动声色。顾桃便对吴右耳语,八成在说他撞了头的事。吴右点头,没说话。

“听说铁头也在收买你,你没有答应。”何翰扬着脸问。

李可心头一跳,一个桥段跳了进来。“是的,不止一次,但我觉得不用把拒绝别人的每一件小事告诉您和教授,而且早晚我们会干掉他。”前半句是《教父》中汤姆·黑根对迈克尔的话。吴右放下了酒杯,说道:“后面的事迈克办吧,饭要凉了。”

何翰起身说:“你们先走,我看着迈克办完事。”他冲迈克抬了抬下巴。迈克会意,和一个保镖走去酒窖后面,推开了沉重的两扇木门。外面敞亮起来,门外是个下沉式的庭院,足有五米之高的玻璃拱顶。院子里一个方方正正的大东西用黑布盖着,也不知是什么。他们掀着黑布的角,将它揪了下来,下面豁然露出一个大铁笼子和里面的一只……

老虎!

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李可会看到自己那张吓歪的脸,他没有瘫倒已是万幸。顾桃的表情和他差不多,看来这情景对他也是意外。

“忘了告诉你们了,这是动物保护组织拉来的孟加拉两岁公虎,放我们这儿养肥了再放回森林。”吴右说,“这是珍稀保护动物,在动物园里得了抑郁症。”

迈克和另一个保镖放下了卡卢拉,拖着他直奔老虎笼子。李可魂飞魄散,形若僵尸,如果他还有尿,一定会隔着裤子飙射而出。他猜想过自己会遇到和看到无数种吓人、要命的事,却猜不到这个。卡卢拉醒了,声嘶力竭地喊着、挣扎着,这自然无济于事。悠悠醒来的老虎见了血,忽地站起来,虎眼放着饥饿的光。李可咬破了舌尖,用了十分气力克制着。关节和牙齿都在咔咔作响,手指快抠进掌心的肉里。他很想闭上眼,不去看这可怕的一幕,但又必须瞪眼看着,万一是吴右刻意的安排呢?顾桃那张脸也白成了纸,嘴里的烟已经燃尽,烟灰冷成长长的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