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页)

莉齐昂首挺胸走进房里,擦肩而过时不忘向拦她的警官甩一个得意的眼神。

这座房子的外面很破旧,看上去该重新粉刷一遍了,可里面却是极其干净,一副最近刚刚翻修过的样子。木地板涂了一层黑亮的胡桃木色,家居搭配着坐垫,一看就知道是直接按某个Crate and Barrel[56]的推荐购物单买来的。她左手边是客厅。一个女人——莉齐猜她最可能的身份是被绑女孩的妈妈——坐在特大号的长沙发上,沙发配了订做的沙发套,海军蓝与白色相间的条纹。那女人看起来有点面熟,但莉齐没法把她的模样跟记忆里的某张脸对上号。

一个特工,或者也可能是警方的探员——她不确定——已经在那个女人对面与沙发配套的墩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手里拿着纸笔做记录。在莉齐的右手边稍远的地方是厨房,有两三个犯罪现场技术员在刷粉末提取指纹。

杰瑞德示意莉齐继续往里走。然后他关上门,定住许久,直到他快速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过一遍,才开口说:“谢谢你能来。”

她能回一句什么?这种场合下说“谢谢你邀请我”恐怕不合适,所以她点点头,说:“没事。”她的视线落到他别在前胸口袋上的FBI工作证上。“特工[57]。没想到啊。”

“是啊,想想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聊过了。”他答道。

她想她从他的声音里捕捉到了一丝感伤,并且她对此感到惊喜——虽然本不应该有什么可“喜”的。两次,她已经让他失望了两次。当年她失踪之后,杰瑞德立刻推迟入学,因为他想帮忙把她找回来。听爸妈说,在她消失的两个月里,他每天都在志愿者中心接电话,发传单,给媒体打电话以确保他们没把她忘了。后来,尽管困难重重,希望渺茫,她还是回来了。然后她将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切除,就好像他是一个癌变的肿瘤。倒带重播的往事,那些恐怖的惨叫,折磨,摧残,血: 刚逃回来的那段时间,这些影像在脑海中一幕幕不停地袭来——让她窒息。她觉得自己在一点点丧失心智,她害怕,所以她让杰瑞德上学去,过新的生活,别管她,让她一个人待着。

承受她几个月连续不断的折磨之后,他终究按她说的全部照做了。

接下来的十年里,她踉踉跄跄行走在濒临崩溃的悬崖上。靠,说这话用过去时态她是忽悠谁呢,何止过去的那十年,明明她现在也还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挣扎,直到现在,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都还是一片模糊……除了睡梦里。睡梦里,正是重重阴影还有那一张张面孔复活的时候,它们接踵而至,久久不散,刚好久到能阻止她获取一夜安眠,阻止她在人生之路上继续前行。今晚看见杰瑞德,让她萌生了一种愿望,希望当年他们俩之间的事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果。但愿望只是愿望,现实中什么屎一样的事都会发生。而这就是生活。

杰瑞德脚步不停,在前面带路,往房子更靠里的部分走去。莉齐跟在他后面。他的屁股还是那么好看。她仍然记得他们那些年以前,最后一次做爱的时候,他的屁股在她指尖之下绷得有多紧。自从——在那之后她性生活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跟她约会的那寥寥几个男生,用不了多久就能感觉到她有点“问题”需要解决,一天不解决,她都不可能拥有任何一种有实质意义的关系——无论是恋爱关系,还是其他人际关系。

与杰瑞德的这次见面提醒着她: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跟他相提并论。显然,年岁渐长,徒增他的魅力。这种感觉真讨厌。“我能看看那个便条吗?”她问。

“这边走。”他说。他没转身,也没看向她这边;他只是按他原定的路线继续走着。有一点很明了: 他请她来这儿,不是为了聊家常。这不是久别重逢的聚会。他是个有专业素养的人。他可能已经有了妻子,两个孩子,还有一栋用白色尖木桩围起来的房子。他生活中的一切统统不关她的事,可是她一想到这些,还是止不住五脏六腑一阵翻绞。

她挺胸抬头,跟他走进过道尽头的那间卧室。另一个FBI特工正在房间里打电话。这个男人看上去比杰瑞德个子高几英寸[58],年龄至少老二十岁。他冲他们动动下巴,算作打招呼。这人一定事先知道她要来,因为他拿给杰瑞德一个塑料袋,然后就继续进行他刚才的谈话了。

便条就密封在塑料袋里。杰瑞德把袋子递给莉齐,“这位是吉米·马丁。他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莉齐看着塑料袋,双手止不住颤抖,她努力想控制住它们,然而没有用。若非到了此时此刻,她不会允许自己去想这个便条。她曾经被绑架,曾经向几种世界上最邪恶的极端残忍的行为屈服,如果说她曾经从这些经历中学会了什么,那就是如何自欺欺人——把所有像屎一样恶心的东西囫囵着吞了,捣下去,然后祈祷它不会浮上来。

她还没准备好去读那个便条,她得先“忙”点别的事情暂时转移注意力。她四处打量着这间卧室:墙壁被刷成小长春花[59]的那种蓝色,还采用了一种时髦独特的荨麻酒[60]色来突出强调窗子四周的墙面。窗格用的是一种鲜亮洁净的白色。房间里所有的色彩相互配合,给人一种充满活力和趣味的感觉。如果布里特妮能来这看,她会爱上这个房间的。这儿有一个嵌进墙里的梳妆台,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放化妆品和其他随身用品。远处的墙角还内嵌了一张大书桌,配着一个三层的抽屉柜,每层抽屉都很深。天花板上装了两排轨道灯[61],卤素灯泡[62]泻下纯净的白光,洒满整个房间——房间的布置陈设给人的感觉与过去二十四小时这里发生的事形成强烈的反差。床罩堆在床边窝成一团,料子是白色华夫格布[63]。小抱枕有蓝色的、荨麻酒色的,还有白色的,都散落在地上。床边小桌上乱丢着几本青少年杂志,还有一包已经开封的薯片。一块磁铁吸板卖力地展示着女孩儿数不清的勋章绶带,都是她在各种各样的学校活动里得的。窗户的装饰采用现代风格的罗马帘[64],顶端配着方格图案的拱形帘头[65],帘头上包含了房间装饰里用到的所有色彩。

纱窗已经被用平头剃须刀划开一道口子。莉齐看向便条。她总不可能永远拖下去。她原本就是为这张便条来的,不是吗?

便条上写着: 

“我一直在想你,莉齐。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骗子,骗子,马上遭报应。[66]’没有人能幸免于难,而且这是你的错。

我知道你会来的。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