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秘密行动(第2/3页)

陆岱峰知道,弄堂口西边的那个修鞋匠就是行动队队员。从他的举止来看,他刚参加行动队不久,显然经验不足。或许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行动,有点紧张,心里根本没有装着手里的活计,而是一股劲儿地观察着街上的行人。可这哪像一个谋生计的人啊?如果此时有一个国民党内有经验的情报人员在这儿,人家一眼就会看出这个人是有问题的。

陆岱峰知道,在挑选队员的时候,李克明更重视的是胆量。而在短期培训中,李克明侧重的也是枪法和格斗。重视这些并没有错,但是,对队员进行化装、跟踪、监视等方面的培训也必不可少,否则,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毕竟,搞地下工作,首先是要自保,然后才能打击敌人。

当然,陆岱峰对李克明很了解,他知道李克明在每次行动中都要刻意安排一部分新队员去接受实战训练。不在实际行动中得到锻炼,这些新队员是无法成长起来的。

可是,令陆岱峰不解的是这个弄堂口已经有一个修鞋匠了,怎么能再安排一个修鞋匠呢?当然,陆岱峰看出来了,第9弄的弄堂口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必须要安排两个队员在这儿,但是可以安排做其他行业,不应该再安排一个修鞋匠。难道说这名队员不会干别的?看来,还得让每名队员至少要学会两三种街面上的营生。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有点过于苛求了,特委保卫处是在去年冬天才成立的,行动队也是今年春天刚刚建立起来,队里只有几个老队员是从原来上海工人武装起义时的工人纠察队里挑选的,大多数队员都是新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们拉出来进行重大会议的保卫工作,能做到这一点,除了李克明,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正在陆岱峰思考的时候,在离他不远的一张茶桌上,有两个生意人一边喝茶一边低声地谈着生意。茶楼的伙计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很随意地说了一句:“这街道上生意人还真不少啊!”

陆岱峰听了这句话,心里不由得一凛。这句貌似无意的话,正好击中了陆岱峰心中的担忧之处。陆岱峰端起茶杯,轻轻地啜饮一口,顺便向发话的人望了一眼。

陆岱峰发现此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得眉清目秀,很像一个有学问的人。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让人看了就会产生一种亲近感。当然,这只是给一般人的感觉,陆岱峰却从此人的笑容背后看出了一种过度的从容和镇定,这种从容和镇定与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的身份很不符合。这个人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与他对面而坐的人背对着陆岱峰,陆岱峰看不到那人的容貌,但从背影上看,此人年龄不大,应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身上虽然穿了长袍,但从他的两肩肩胛处可以看出此人身体强健。陆岱峰断定这个人身手应该不错。

在这个时候,这么两个人,装作普通商人,在这儿出现,不可能是偶然。陆岱峰不相信偶然。虽然生活中有许多的偶然,但是,陆岱峰遇事从不往偶然上想。在他的意识里,如果把一件偶然的事当作必然去研究,结果可能是一无所获。但是,如果把一件别人的阴谋当作偶然来对待,那结果就会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在陆岱峰看来,那个中年人的这句问话不可能是无意的,更不可能是偶然的。

陆岱峰要想让茶楼的伙计不去接过那个中年人的话茬是很容易的,他只要此时说一句“伙计,给我续壶茶。”伙计必然会赶紧过来招呼他这个常客。可是,那样一来,自己也会引起对方的注意,这就可能会给今后的工作带来麻烦。再说,即便不让伙计说,人家已经看出来了,他那一问只不过是为了验证一下而已。这些想法在转瞬之间,就像电光一样在陆岱峰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陆岱峰没有出声。

那伙计果然接过了那个中年人的话茬说:“老板,平时这街道上的生意人也不少,可不知咋回事,今天格外多些。”

那个中年人并没有再去接伙计的话,而是微微一笑。倒是与他对坐的那个年轻人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向窗外望去,从他的侧面可以看出他似乎很关注街道上的情况。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票友登台演唱了。这位票友演唱的是花脸名家金少山的代表作《锁五龙》,唱得很有金少山的那一股子气势,开场一句西皮导板“大吼一声绑帐外”,“大吼一声”这四个字,没有用太多的装饰音,可他嗓音高亢、音色洪亮,仿佛这四个字横空出世。在“声”字的后面,他运用了一个“哪”的垫字,这个垫字用丹田气唱出,听来金声玉振,很有分量。这四个字一唱出来,立刻赢得了满堂彩。可是,此时的陆岱峰却没有了兴致,虽然,他在表面上还是兴致勃勃的样子,甚至也跟着人们鼓起了掌,但是他的心里却很是不安。不过,他此时却没法采取任何行动,他也不能有任何行动。

过了一会儿,玉蟾戏院散场了,人们从戏院里涌出来。就在此时,军事处的人从联络站分散着出来,并且很快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军事处主任杨如海,他走出联络站,向东走去。陆岱峰的目光紧随着他,没有看出有人跟踪。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伙计的说话声:“您慢走!”

陆岱峰扭头一看,原来,那个中年人和青年人都站起来向楼下走去。陆岱峰心里不由得有点紧张,他们怎么也正好在此时离开呢?

很快那两个人便走出了茶楼。陆岱峰从窗口望去,只见两人出了茶楼以后,便分别坐上了一辆黄包车,一起向东而去。他们很快便超过了在街上步行的杨如海。在从杨如海身边过去的时候,他们连头都没有扭一下。超过杨如海以后,黄包车继续向前,很快就过了第9弄。而杨如海在第9弄的弄堂口向北一转,进了弄堂。陆岱峰的心里稍稍有一点放松。他装作很闲适的样子,站起来,在窗前看着外面,他看到那两个人的黄包车拐进了第7弄。

他回过头来,看到李克明已经向队员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很快,队员们就撤走了。从玉蟾戏院里出来的人们也都消失在不同的弄堂里。

街道上平静下来了,可是陆岱峰的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那两个人,尤其是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的形象总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之感。

他向来很重视自己的直觉。他认为,从事地下工作,大多数时候靠的不是什么理智,而是直觉,这就好像野外生存的动物,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它们并没有看出什么征兆,只是凭着自己灵敏的感觉,迅速地做出反应。如果等到看出危险的征兆或迹象,恐怕就来不及做出反应了。做地下工作,每时每刻都要保持高度的警觉,就像野兽保持灵敏的嗅觉一样,一旦嗅到危险就必须快速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