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肤医生(第6/7页)

“对我来说,对一个已经死亡的人苛责过多,我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死者还是我的兄弟,我只有一个弟弟啊,但是,我更愿意让熟悉他这个人品行的那些人们对他做出评价。我只想说——我不得不说出来——我在成年以后,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我曾经搞过一个恶作剧,把我的弟弟吓惨了,所以我弟弟后来对我极端地厌恶和憎恨,他那么恨我,我认为这是有充分的理由的,是可以理解的。由于我们俩儿长得非常像,我弟弟的所作所为让我个人的名誉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我为他做的许多破事儿而身背骂名。最后,在一桩极不名誉的生意当中,我弟弟计划用这样一种方式把他对我的憎恶之情全部发泄出来,我不得不被迫从此离开我的故乡阿根廷,在异国他乡,在欧洲寻找一份新的职业。由此,我摆脱了他对我的仇恨,我获得了一种新的自由,这在一定程度上补偿了我不得不离开故乡的内心痛苦。我选择了医学作为我新的职业,我在格拉斯哥完成了我的学业,我有足够的钱用以支付我在那里的一切吃穿花费用度,我最终选择在主教十字村定居,并从此开始执业行医,我之所以选择在遥远的兰开夏郡的小屋里生活,那是因为我坚信,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听到任何关于我弟弟的消息了。”

“就这样,我过了几年顺心日子,我遂了我的心愿,可是最终,他还是找到了我。有些住在利物浦的朋友在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候把我的行踪暴露给了他。他的钱财早已败光,他总想分享我的所得把他的老本儿翻过来。他了解到我很怕见到他,于是就想当然地认为我会心甘情愿地收买他。我从他那儿收到一封信,信中说他马上就要来了。这是我个人生活和事务中一个绝大的危机,想也能想到,他的到来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给我拼死都要守护的那些人带来某种耻辱,让他们蒙羞。于是我采取了各种防范措施以保证发生的任何不好的事都应当只降临在我一个人头上,这就是”——阿洛伊斯·拉那医生说到这儿,转过身来看着法庭上的嫌犯——“我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而我的出发点被人完全误解了。我唯一的动机,是要将这件事和我最亲爱的人之间彻底隔绝起来,不能让我最亲爱的人蒙羞,或者受到这件丑闻的影响,哪怕是一丝一毫我都不允许。随着我弟弟即将到来,丑闻和让家族蒙羞的极不光彩的事儿也会随之抖搂出来,也就是说,随着他的到来,那些过去曾经发生的丑事儿和所有的不愉快将重新上演。”

“在我收到我弟弟的来信之后不久,他就来到了主教十字村,他是天黑以后来的。我那时正一人在书房独坐,仆人们都已经睡了,门外的石子路上传来一阵儿脚步声,随即我从窗户上就看到我弟弟也正隔着窗户向屋里面瞧呢。他和我一样,脸刮得很干净,我们两人的相貌依然很像,看到他简直就好像是我本人在照镜子一样。他戴着一副绿色眼罩,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们的相貌几乎完全一样。接着,他在窗外干笑了一声,带有一丝嘲讽的意味,这是他从孩童时代就养成的一种习惯动作,看到他这个动作,我太清楚不过了,窗外站着的这个人就是曾经把我驱逐出故乡的同一个人哪,而这个人竟然是我的亲兄弟,正是他不断地让我们拉那家族这个尊贵的姓氏蒙羞啊。我走到门前为他开门,让他进来。那个时候大概是晚上十点钟左右。”

“我的弟弟随我走进书房,在灯光的照射下,我立刻看出他一直在过着十分堕落的日子。他从利物浦赶来,十分疲倦,而且身上有病。我看到他的脸色异样,感到十分吃惊。我运用我学过的医学知识对我弟弟的脸色仔细观察,可以断定他已经罹患非常严重的疾病,病患在内而非在外,都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地步。同时我也可以看出,他长期酗酒,他的脸部和颈部有青肿和瘀伤,那一定是他和船上的水手起冲突扭打所致。他戴着绿色眼罩正是为了掩饰他眼部所受的伤,当他进门的时候就一把将眼罩拿了下来。他穿着一件夹克,里面套着一件法兰绒衬衫,脚上穿的是靴子,一进门他就十分粗鲁地把靴子踢到书房一边儿去了。他现在的贫穷和寒碜只是让他对我更加充满敌意,他的报复心就愈发显得强烈了。他对我的仇恨此刻简直到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根据他本人的叙述和说法,我在英国挣大钱大把大把数钞票的时候,他却一直在南美忍饥挨饿呢。我简直无法向你们用言语形容他当时对我的各种冒犯,他还用恶狠狠的言语威胁我。我当时在书房里对他的印象是,他受的各种苦以及他本人长期放荡冶游已经完全淹没了他的理性。他在书房里胡乱地走来走去,就像一头野兽,问我要酒喝,问我要钱,嘴里面不干不净,使用的全都是肮脏污秽的语言。其实我也是个火爆脾气,但是我要感谢上帝,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说,那天我控制住了我自己,我甚至对他连一个小手指头都没动。然而,我的冷静和平静却更加激怒了他。他在书房里咆哮着,诅咒着,他在我的脸前面挥舞着他的拳头,就在这时,突然,他的脸上出现了好一阵儿可怕的痉挛,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然后高声尖叫了一嗓子就双手合十又立刻散开,整个人就这样瘫倒在我的面前了。我扶起他,把他拖到沙发上,喊着他的名字,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我抓着他的手,感觉他的手越来越冷,最后变得完全湿冷没有了体温。心脏病最终把他完全摧毁了。他用自身的暴力杀死了他自己。”

“我坐在那儿,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仿佛自己刚刚做过一场可怕的噩梦,眼睛盯着我弟弟的尸体。突然,我回过神儿来了,原来是伍兹夫人在敲门查问情况,她也是被我弟弟临死前的那声尖叫吓到了。我吩咐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又过了一会儿,有个病人在敲手术室的大门,可当时我没有注意,于是那个病人就走了,也不知道来看病的人是男是女。我坐在那儿沉思了好久,渐渐地,一个计划在我的头脑中慢慢地形成了,这个计划的形成过程可以说是完全自动的,简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我从椅子上起身站了起来,下面做的各种动作一气呵成,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就顺利完成了。只能说这是一种生存本能,一种无法抗拒的生存本能,指引着我朝着一个确定的方向前进。”

“自从我的个人生活方面出现了变化以后,尤其是在我退婚以后,主教十字村的人们就开始讨厌起我这个人了。我的生活计划已经完全毁了,人们现在很不友善地对待我,许多人简单粗暴地判断我这个人的人品,而我的内心却在一直期待着人们能够真正地同情我。现在,我弟弟死了,我最担心的事儿,也就是有关他的丑闻暴露的危险已经随着他生命的终结消失了;但是,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呢,我仍然感到心痛,我强烈感到事情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继续下去了。实际的情况是,我个人的感情是过于敏感和脆弱了,并且我对于别人的感受也没有做到真正的宽容和大度,但是这的确就是我的真性情。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现在可以让我离开主教十字村的机会,我希望自己能让这个村子里的每个人都喜欢我。而眼下,就有这样一个机会,这是我从未想过,或者说想都不敢想的机会,眼下的这个机会可以让我同自己的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