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变(第3/4页)

行文至此,读者肯定认为我描写的这种死亡前的场面太过骇人听闻,简直就让人很难相信。可是,为了更好地叙述此事,并将此事理清,我想我也只能忠实地接着往下说。

现在看起来,沃尔德玛先生已经没有了一点生命的迹象。就在我们觉得沃尔德玛先生已然死亡,并准备让护士对他的遗体加以处理时,他的舌头忽然猛烈颤动,并且持续了大概有一分钟时间。当他的舌头静止下来时,马上从他那肿胀的下颚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天啊,这声音应该如何形容呢?我的举动实在太过疯狂了!)我可以努力对之加以形容,可这种形容也注定只能是粗略的;或者可以说,我觉得这声音听上去极为空洞、断续并刺耳,可我想这声音带给人的恐怖感绝不是这几个形容词所能传达的;抱歉的是,我实在找不到形容这种声音的合适的字眼。

这声音为何这么难以形容又让人恐怖呢?我觉得原因只有一个,即这并不是属于人类的声音,这种声音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对于这种声音所具有的陌生的、前所未有的质地,大概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惊诧。可是,不管怎么样,对于这声音的音调特征,我依旧归纳了两点;到现在为止,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说法就是这两点,大概应该还能比较传神地描述这种超自然的、超人类的诡异声音。第一点,听起来这声音如同从某个极为遥远之处传来,就好像声源深藏在地底深处的什么超大洞穴;第二点,这声音听上去极为含糊,就如同四肢身体搅和在什么黏胶类物品中一样。(听到这声音我就有了这种“触感”,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触感,我自己也理解不了。)

刚才我对沃尔德玛先生发出的骇人声音加以形容时,用了“音调特征”这个词,我是想说,他的声音音调听上去非常清楚,那种清晰的程度让人觉得极为惊诧,并不由得感觉毛骨悚然。可就他所说的内容而言,很明显,他是在对我几分钟前所提的问题进行回答;我刚才问他——“现在你是否还在睡觉,沃尔德玛先生?”相信他要是没有死去、始终处于睡眠状态中的话,肯定就还记着这个问题;而现在,他用那种非人类的、骇人恐怖的音调回答道:“是的,我始终在睡觉,可现在我——已经——已经死了。”

这清晰的字眼从沃尔德玛先生的口中一个个吐出,在场诸人无不有一种汗毛倒立的惊悚感,并且禁不住恐惧地颤抖起来。我的朋友L先生(那个医学院的学生)首先就昏了过去,随后两位护士也紧跟着慌张地逃走了,并且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来。而那种无法诉诸笔墨的恐惧感也在我的心中酝酿着,写到此处,我自然难以奢求可以清楚地把这种感受传递给读者。在此后的一个小时中,房间里死寂一片,两位医生和我谁也没说过一句话,我们都默默地努力使L先生苏醒、恢复过来。在L先生醒过来之后,我们就动手对沃尔德玛先生的情况加以检查。

现在沃尔德玛先生根本就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测不出任何呼吸,就跟先前一样。我们想在他的右臂上抽些血,却无法抽出。哦,在这儿我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我的催眠指示这时已经失效了,我已经无法指挥沃尔德玛先生右手挥动的方向;催眠迹象在他身上的残余就是,每次我问他什么问题的时候,他似乎都在想努力回答我的问题,因而舌头震动发颤,可显然意志力已经不够,所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以我们就想,要是让别的人来问他问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因此我就努力让在场的其他几位跟沃尔德玛先生将那种催眠状态下所具有的互相信赖感建立起来,可他不但一句话都没说,乃至其他三人的提问激不起他的一点反应。我觉得要想了解此时沃尔德玛先生的催眠状态,前面的那些叙述是非常重要且必需的资讯。此后,为了看护病人,我们又新找了几个护士,在早上十点钟,四人一起从沃尔德玛先生的住处离开,回家稍稍休息一阵子。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我们四个人又如约到沃尔德玛先生家探视,可他依旧处于催眠状态,毫无生命的迹象,情况一如此前。我们就讨论开来——要不要把他唤醒?在这个时候,是否还有唤醒他的可能?我们最终一致认为,唤醒他不会有助于改善他的现况。很明显,直至目前,沃尔德玛先生的死亡已经被我的催眠术成功延缓了;现在,有一个很明确的情况就是,我们都认为要是现在将沃尔德玛先生唤醒,他肯定很快就会死去。

已经有将近七个月了,沃尔德玛先生始终处在没有生命迹象的催眠状态之中。在这七个月中,每天我们都要到沃尔德玛先生家去探视;有的时候,还有别的医学界朋友也一同前往。在这种没有生命迹象的催眠状态下,沃尔德玛先生已经坚持了七个月时间,并且他的身边时刻都有护士在照料着。

最终我们在上周五下定决心,要把沃尔德玛先生唤醒,或者说,试图将他唤醒,因为究竟能否成功,我们还不敢确定。可是,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唤醒实验所产生的糟糕后果,才激起了医学界小范围内的热烈辩论。我认为,就连医学界的专业人士也对此各有各的意见,更别说普通大众会有什么离奇的感受和看法了。

我采用了传统的按摩动作,以唤醒处于催眠的昏迷状态中的沃尔德玛先生。起初,这种按摩并没有什么效果,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可接下来,就出现了苏醒的迹象,此前他的眼球是翻白的,可如今瞳孔已降下了一点,可以看到了,还有黄色的脓液从眼皮的下方流出来,并且脓液很多,味道非常恶心难闻。

有人建议我试着引导沃尔德玛先生做手臂挥舞的动作,就像此前那样,我试了一下,可他没有任何反应。随后,F医生向我暗示,让我问沃尔德玛先生一些问题,我对此暗示表示赞同,就问道:“你能说说此刻的感受吗,或者你还有什么愿望,沃尔德玛先生?”

沃尔德玛先生两颊上原本已经消退的潮红圆斑,此刻再次涌现;在张得很大的嘴巴中,舌头也剧烈地缠绕、颤动着(他的嘴巴始终都处在张开的状态,那张开的下颚及嘴唇也都维持着僵硬静止的姿势),最后,那极为骇人恐怖的非人类的声音又从他的下颚深处传来:“快——快——些让我睡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或者他是在说:“快——快点——让我醒过来。快些——快些——我已经死了,我告诉过你的。”

当沃尔德玛先生的声音传出来后,我在刹那间方寸大乱,不晓得应该如何做才是。起初,我那无比混乱的思绪让我的心志无法集中起来,也没法安抚那颤动中的病人;随后,我努力镇定下来,集中精力想要将病人唤醒。在对病人进行唤醒实验的时候,很快我就察觉到,这一回成功的几率很高;也许该这么说,我觉得这一回必然成功,在场的诸位肯定不久就能看到病人醒过来,对这一点我确信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