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沙狱(第4/9页)

是夜,在伊柏泰外围营盘中的一座方形小土屋内,袁从英、狄景晖和蒙丹围坐在桌边,桌上小小的油灯冒出一缕细烟,轻柔暗淡。

狄景晖感慨万千地对蒙丹说道:“没想到吕嘉还让你和我们在一起,我刚才还担心他要让你单独过夜。”

蒙丹避开他关切的目光,微红着脸回答:“我才不用你担心,刚才我已经暗示过吕嘉,我的弟兄们就在这附近,他知道突骑施队伍的厉害,没必要惹出事端。我来沙陀碛几个月,一直和瀚海军相安无事,他们还算懂得分寸。”

狄景晖冷笑:“哼,自打来到庭州和沙陀碛,我才算明白什么叫步步杀机,这地方真可怕。”

袁从英低声道:“不是地方可怕,是人可怕吧。”

土墙边,韩斌扒着一个当作窗口兼换气孔的小方洞朝外看着,突然叫起来:“哥哥,你快来看呀,好多火!”

袁从英凑过去一瞧,果然看到伊柏泰营盘外燃起了数个冲天的大篝火,将半个夜空染到赤红,他自言自语道:“用这么多篝火防狼,看来此地野兽出没很频繁。”他坐回桌边,对蒙丹和狄景晖道,“假如今天下午的那一幕在伊柏泰不过是寻常,那么此地周围就应该有很多野狼、秃鹫出没,随时等待食物。”

蒙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天哪,这也太可怕了。他们、他们难道是在杀人取乐?”

袁从英冷冷地道:“以虐杀犯人为乐,在关押死囚的监狱里时有发生。伊柏泰地处荒僻,根本无人监管,这种现象倒不算太意外。”

狄景晖打了个冷战,忍不住自嘲一句:“我的老天爷,亏得你来戍边与我同行,假如是我一人来伊柏泰的话,大概要不了一年半载就给虐死了。”

袁从英点点头:“嗯,这个吕嘉,是个极其凶残之人,今天下午的那些箭,都是他射的。”

狄景晖气恨恨地咬牙:“哼,你这校尉,比他那队正的官要大不少吧,他居然坐在马上和你讲了半天话,还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管住伊柏泰这个大监狱,不凶残大概还真不行。”

三人正交谈着,突然韩斌“啊呀”一声,从小气窗前朝后翻倒。

袁从英一个箭步蹿过去,正好把孩子抱在怀里,焦急地问:“斌儿,怎么了?”

韩斌揉着额头,晕头晕脑地嘟囔:“有个东西砸到我脑袋上了。”

袁从英看他的额头小小地红了一块,心疼地埋怨:“你就不会小心点!”

韩斌委屈万分:“那东西从外面突然飞进来,我怎么小心啊!”

袁从英朝气窗外张望了下,看不见人影,他蹲下身,在地上细细摸索,掌心果然触到颗石子,捡起来一看,石子外面还包着纸。袁从英心中已有预料,拿到油灯下将纸摊平,狄景晖和蒙丹一齐凑过来看,见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武逊遇险,速去救援。

深夜的伊柏泰死一般沉寂,但是它的周围并不安静。一声连一声的野狼哀号响彻云霄,悲戚惨绝宛如丧歌,不绝于耳。狼群似乎近在咫尺,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伊柏泰的周围才要点起那么多处巨大的篝火。

袁从英和狄景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伊柏泰是个多么孤绝凄凉而又危机四伏的地方,难怪武逊、蒙丹对伊柏泰都是一副谈虎色变的模样,看来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光靠勇气和坚韧还是远远不够的。

在多股冲天篝火的围绕下,整个伊柏泰的营地在黑夜里依然亮如白昼。木墙围绕中那几座巨大的砖石建筑,从外面看去影影绰绰,每栋都像是个全封闭的堡垒,只不过比普通的堡垒矮一些并且宽阔很多罢了。木墙之外,瀚海军大大小小的沙土营房内,现在基本都已看不见亮光了。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这些静谧漆黑的营房里,仍有警觉的目光时刻注意着营盘内外的动静,哪怕就是一只在早春季节刚刚钻出洞穴的沙鼠,也难逃岗哨的视线。

最靠近木墙外的一侧,有座沙土营房比其他营房大好几倍,方形的窗洞里烛火闪动,断断续续地传出低低的交谈声。吕嘉盘腿坐在宽大的土炕上面,一个略显肥胖的下级军官垂手站在他的面前。

“这么说,袁从英他们没有丝毫动静?”吕嘉手中把玩着一柄锋利的匕首,漫不经心地发问。

那军官点头哈腰地回答:“没有,纸条扔进去一个多时辰了。我亲眼看着袁从英他们凑在一起看了纸条,又商量了一会儿,就熄了灯。现在应该都睡着了。”

吕嘉冷冷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老潘啊,看来这位从京中来的前三品大将军,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老潘谄媚地附和:“谁说不是呢,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嘛。”他话音刚落,吕嘉朝他猛盯一眼,老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顿时吓得面红耳赤,“吕队正,小、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吕嘉高声呵斥,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低声骂了句,“蠢货!”

老潘讪笑几声,搔了搔脑袋,又鼓起勇气道:“吕队正,我想那袁从英选择按兵不动也在情理之中。”

“哦,你说说看。”

“首先,袁从英一行人初来乍到,对伊柏泰及其周边环境一无所知,在此情况下,肯定要加倍小心谨慎,不会轻举妄动;其次,他们与武逊也只是一面之交,武逊把他们甩在大漠中不顾死活,袁从英定然怀恨在心,断不肯为了救武逊再冒风险。”

吕嘉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这蠢货有时候还是能讲出些像样的话来嘛。”老潘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吕嘉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思忖着道,“你方才说的这两条都很有道理,但袁从英的声名实在让人敬畏,故而我才让你抛入纸团去再作试探,以防万一。目前看来,袁从英着意自保,不会无畏地冒险。”

老潘忙不迭地点头,吕嘉接着道:“他们这一伙,除了袁从英之外,都不堪一击。他一个人要保护好这么一堆,已经够费劲的了,确实不太可能再为个非亲非故的武逊去冒险。何况伊柏泰的情势他也看到了,要从这里跑出去,比登天还难。而留在这里,我们暂时还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我想这些袁从英都盘算过了。”

老潘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屑地道:“吕队正,我觉得您把袁从英也太当回事了吧。他过去的那些名声,谁知道是真是假,如果真的很有本事,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吕嘉冷笑:“你懂个屁!强极则辱,有本事的人才更容易被人嫉恨遭人陷害,今天下午你也看见了,袁从英的骑射功夫了得,谈吐处事异常犀利,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过身边那几个人显然碍住了他的手脚,能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他们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