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 4.末等生(第3/3页)

慧子定定看着他,说:“我只想告诉你,我们不是2005年在成都偶然碰到的。我从1997年开始喜欢你,一直到今天下午五点,我都爱你,比全世界其他人加起来更加爱你。”

她认真地看着袁鑫,说:“我很喜欢这一年,是我最幸福的一年,可你并不喜欢我,希望这一年对你没有太多的困扰。不能做你的太太,真可惜。那,再见。”

袁鑫呆呆地说:“再见。”

慧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再见。”

慧子把自己关在租的小小公寓里,过了生命中最孤单的圣诞节,最孤单的元旦。我们努力去陪伴她,但她永远不会开门。

新年遇到罕见暴雪,春运陷入停滞。我打电话给慧子,她依旧关机。

2008年就此到来。

隔了整整大半年,4月1日愚人节,朋友们全部接到慧子的电话,要到她那儿聚会。

大家蜂拥而至,冲进慧子租的小公寓。

她的脸浮肿,肚子巨大,一群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毛毛激动地喊:“慧子你怀孕啦,要生宝宝啦,孩儿他爸呢?”

毛毛突然发现我们脸色铁青,她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抓住慧子的手,喊:“为什么会这样?”

慧子摸摸毛毛的脑袋:“分手的时候就已经三个月了。站着干吗,坐沙发。”

我们挤在沙发上,慧子清清嗓门说:“下个月孩子就要生了,用的东西你们都给点儿主意。”

她指挥管春打开一个大塑料袋,里边全是纸尿裤,皱着眉头说:“到底哪种适合宝宝的皮肤呢?这样,你们每人穿一种,有不舒服的坚决不能用。”

我捧着一包,颤抖着问:“那我们要穿多久?”

慧子一愣,拍拍我手上的纸尿裤,我低头一看,包装袋上写着:美好新生一百天。

我差点儿哭出来:“要穿一百天?”

慧子说:“呸,宝宝穿一百天!你们穿一天,明天交份报告给我,详细说说皮肤的感受,最好不少于一百字。”

我们聊了很久,慧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需要我们帮忙的事情,我们忙不迭地点头。

可是,毛毛一直在哭。

慧子微笑:“不敢见你们,因为我要坚持生下来。”

我说:“生不生是你自己的事情。养不养是我们的事情。”

慧子摇头:“养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毛毛走到门口回头,看着安静站立的慧子,抽泣着说:“慧子,你怎么过来的?慧子你告诉我,你怎么过来的?”

管春快步离开,冲进地下车库,猛地立住,狂喊一声:“袁鑫我X你大爷!”

他的喊声回荡在车库,我眼泪也冲出眼眶。

第二天。

管春交的:好爽好爽(好爽重复五十次)。

我交的:好爽,就是上厕所不小心撕破,卡住拉链。第二次上厕所,拉链拉不开,我喝多了就尿在裤子里了。幸好穿了纸尿裤。唉,特别悲伤的一次因果。

韩牛交的:那薄弱的纸张,触摸我粗糙的肌肤,柔滑如同空气。我抚摸过无数的女人,第一次被纸尿裤抚摸,心灵每分钟都在战栗,感受到新生,感受到美好,感受到屁一股的灵魂。

慧子顺产,一大群朋友坐立不安地守候。看到小朋友的时候,所有人都哭得不能自已,只有精疲力竭的慧子依然微笑着。

毛毛陪着慧子坐月子。每次我们带着东西去她家,总能看到两个女人对着小宝宝傻笑,韩牛熟练地给宝宝换纸尿裤。

嗯,对,是韩牛,不是我们不积极,而是他不允许我们分享这快乐。

2009年,韩牛群发短信:谁能找到买学区房的门路?

我回:不结婚先买房,写谁的名字?

韩牛:靠,大老爷们儿结不结婚都要写女人的名字。

2012年的巧克力镇,高中同学王慧坐在我对面。东南亚的天气热烈而自由,黄昏像燃着金色的比萨。

慧子不是短发,不是马尾辫,是大波浪。

王慧给我看一段韩牛刚发来的视频。

韩牛和一个五岁的小朋友,对着镜头在吵架。

韩牛说:“儿子,我好穷啊。”

小朋友说:“穷会死吗?”

韩牛说:“会啊,穷死的,我连遗产都没有,只留下半本小说。”

小朋友说:“那我帮你写。”

韩牛说:“不行,这本小说叫《躲债》,你不会写。”

小朋友“哇”地哭了,一边哭一边说:“爸爸不要怕,我帮你写《还债》……”

王慧乐不可支。

记忆里的她,曾经问:“我留马尾辫,会好看吗?”

现在她卷着大波浪,曼谷近郊的黄昏做她的背景,深蓝跟随一片灿烂,像燃着花火的油脂,浸在温暖的水面。

对这个世界绝望是轻而易举的,对这个世界挚爱是举步维艰的。

你要学会前进,人群川流不息,在身边像晃动的电影胶片,你怀揣自己的颜色,往一心要到的地方。

回头可以看见放风筝的小孩子,他们有的在广场奔跑欢呼,有的在角落暗自神伤,越是遥远身影越是暗淡,他们要想的已经跟你不一样了。

收音机放的歌曲已经换了一首。

听完这首歌,你换了街道,你换了夜晚,你换了城市,你换了路标。你跌跌撞撞,做挚爱这个世界的人。

马尾辫还是大波浪,好不好看,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吗?

对的,所以,慧子,你不是末等生,你是一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