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后一个罐子的下落(第7/13页)

  说完他把头再度转向窗外,把再也没有半分睡意的我晾在旁边。

  我们抵达烟台之后,哪也没停,直奔烟台闽商博物馆而去。

  烟台闽商博物馆位于一处相当有特色的老建筑里,那是一座闽南天后庙。歇山重檐、雕梁画栋,上覆翠蓝琉璃瓦,闽南风格强烈,十分精致。当年福建船帮商贾为了保佑海路平安,在航线沿途修了一系列海神娘娘庙。现在拿这个来做博物馆,所以才叫做闽商博物馆。

  山门和大殿前的那些精致石雕,是这里的一大特色。看解说牌,据说当年一砖一石皆是从泉州运来,梁枋、雀替、重檐之间,有近百处各色浮雕,个个皆有典故。可惜我们有心事在身,无暇欣赏,买了两张票,匆匆进了庙里。

  得先确认了罐子的存在,再想办法。毕竟从名录上看都是虚的,眼见为实。

  馆内不大,游客寥寥,标牌摆设什么的漫不经心。如今大家都热衷于商品经济,讲究原子弹不如茶叶蛋,各地大博物馆尚且萧条,何况这种小馆。

  我们转了一圈,里面展品还真不少,最醒目的是一件秦嵌铜诏版铁权,这大概算是镇馆之宝了。瓷器分类比较少,但也有那么十几件,以清代居多,像什么乾隆朝的金胎画珐琅双耳杯、康熙朝的青花开光八仙图花觚等等,还有明代景德镇窑的缠枝梅瓶,元代钧窑的天青釉玫瑰紫斑碗,宋代的建阳窑、越窑的也有那么几件。

  可是唯独没看到万历年的人物青花罐。

  这事挺奇怪的。烟烟明明拜托了当地朋友来查验过,确实还在。怎么我们一到这儿,这罐子就失踪了?

  不会老朝奉又抢先一步吧?我和药不是对望一眼,都有遮掩不住的担心。这次来烟台,除了黄烟烟就只有我和药不是知道,按说保密工作不会有纰漏——可对手是老朝奉的话,可真就不好说了。

  我们赶紧找来讲解员询问,那是个小姑娘,除了解说词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她被我们问得满头大汗,只得说去请示领导。结果一问,领导出差去了,啥时候回来不知道。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走过来,态度和气,问我们有什么事。他是个标准的山东大汉,脸膛是黑紫色的,皮肤皴皱,一看就是常年在野地曝晒。唯有两只圆眼闪亮,透着儒雅之气。

  他自我介绍叫梁冀——跟汉代那个跋扈大将军同名——是烟台闽商博物馆的专家,我跟他攀谈了几句,梁冀双目放光,搓着大手欣喜地说道:“你们很内行嘛。”

  山东人本来就热情,一言相投,立刻熟络起来。交谈中我了解到,梁冀在这里负责野外考古,不过最近馆里经费紧张,野外作业暂停。他没别的事情好做,就跑来博物馆里待着。他刚才看到我们追问解说小姑娘,发现我们不是走马观花的普通游客,赶紧亲自过来招呼。

  “现在愿意来这里看的人不多了,懂的人就更少了。连我手下的队员,也跑了快一半了,留不住人。”梁冀感慨地擦了擦镜片,抑制不住热情,“欢迎你们能来,挺好,挺好!这个博物馆虽然小,可也有些不错的东西呢。”

  这位考古专家,想必是寂寞得太久了,难得看到两位感兴趣的知音,分外热情。我聊了几句,趁机问他:“听说这里有一件万历年的‘尉迟恭单骑救主’人物青花罐,可是我们没看到啊。”

  “哟,这件东西两位也知道啊?”梁冀更高兴了,往周围一指,“你们也看见了,这庙里地方小,文物摆不开,所以我们采用轮放制,定期更换。那些撤下来的,都封存了搁在库房里。你说的青花罐我知道,恰好是昨天撤换下来的。”

  “我们能不能去库房里看看?”我试探性地提出要求。

  梁冀为难地抓了抓头,说馆里有规定,入库文物不能拿出来。我看他语气不是很坚决,恳求道:“我们都是外地来的,不可能在烟台待到下次换展,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梁冀有点左右为难,说:“咱们这馆里还有别的好玩意儿,我可以免费给你讲讲,何必非要那青花罐子不可呢?”我再三坚持,但梁冀原则性很强,怎么说就是不松口,坚决不肯违反规定。

  我以退为进,作势要走。梁冀连忙拽住,说要不这样吧,下午我可以提前轮换一批文物,把它从库里放出来布展,你们就能看到了。

  这个折中的方案虽然不是我们的本意,但也勉强可以接受。于是我们找了个地方吃午饭,等到下午又来到博物馆里。梁冀早早地等在了门口,热情地给我们一指,说布好了。

  我们顺着他的指头一看,只见那件“尉迟恭单骑救主”青花人物罐,就这么悄然立在了一个大玻璃柜子里。这是件大开门的瓷器,我一眼就能确定,它和其他四件是一窑所出,无论色泽、釉质、开片都如出一辙。我拿出《泉田报告》里附的那张民国老照片比较,也完全一样。

  “真美啊……”我不由得感慨道。

  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它就是这样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那种从容不迫的雍容气质,以及那美妙的苏料釉色,都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迷恋之情。

  梁冀也按住双膝,身子前倾,像宠溺自己孩子一样望着它,一脸陶醉:“这个馆里好瓷器也有那么几件,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经常一个人看半天都看不够。”

  我脑门顶在玻璃柜上,尽量凑近。这么轻易就看到了它,让我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前三个罐子,我们都是历尽艰辛,才能接触到其中的秘密,现在第四件如此轻易地出现在面前,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其实古董这一行就是这样,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有时候事情根本没那么复杂,远比你想象中简单。

  我尽量去观察,努力去寻找上面的釉囊衣。可惜间隔还是太远,加上玻璃擦得不是很干净,影响了观察效果。非得把它抱起来看,用手去触摸凹凸,才能分辨出准确位置。我把手贴在柜子上,努力抓过去,现在这个秘密离我近在咫尺,真恨不得立刻砸碎玻璃,把它狠狠抱住。

  有了它,我就拥有四个坐标,在与老朝奉的竞争中处于有利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