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月零九天(第6/8页)

她的确如同疯了一样,扑上去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他痛极放手。一放开手,她就像一条鱼一样滑开。她再次离开他飞快地跑走。

一直到天黑她还没有回来。他打她的手机,一直在响,但她不接。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到最后传过来的是关机的提示。她不肯和他说话。

他在家里心神不宁。打开电脑玩游戏,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无法奏效。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一直是在微微地颤抖着。他看着墙壁上她的照片,那些用陈旧的木相框框起来的黑白照片。她甜美脆弱的花朵一样的容颜。他每次凝望那些照片心里就会难过。虽然不明白为何会难过。

但是那一个晚上,他看清楚了。他在她的脸上看到始终没有愈合的创伤。她是一个赤裸的疼痛着的伤口。她的灵魂是他没有触摸到的喜欢躲在黑暗里的孩子。

他每过5分钟就打一次手机,虽然回复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关机提示。北京是这样大而无当的一个城市,她如露水一样蒸发。她到底会去往何处。

深夜12点钟的时候,他终于打通了那个手机。她接了电话。

小恩,原谅我。我错了。他听到自己软弱而焦虑的声音。他说,你到底在哪里?

电话里很嘈杂,可以听到汽车的喇叭声,音乐和旁人激烈的话语。小恩的声音却很温和,懒懒的,并不介意。她说,我在吃东西。

你在哪里?告诉我。我过去接你。

不。不要你过来接。我自己会回来。一会儿就回来。

小恩,告诉我。你不要再惩罚我。是我不好。

她说,我在东直门吃麻辣龙虾,喝了酒,好像醉了。站不起来。

你等着。你千万别乱跑。我马上过来。

他跑下楼梯的时候,看到外面的天空下着雪。寒风刺骨,大朵干爽的雪花寂静地飘向黑暗的城市。他在街上拦了一辆taxi。路上有恋人把衣服盖在头上,紧紧拥抱着走过去。

他想起他们曾经在电话里的对话。

11月初就下雪吗?上海1月份才有雪。一个晚上就停了。

你会在北京看到大雪纷飞的。不要担心。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同居在一起。那时候他不会想到自己会动手打她耳光。

很容易就在他们以前去过的小餐馆里找到小恩,她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空的酒瓶和满满一大盆龙虾壳。她支着头,趴在桌子上,眼神游离。看到他,轻轻地笑。

我吃了60只龙虾。辣得嘴唇都肿了。她噘起嘴唇给他看。唇角都是油腻的污渍,果然是红艳艳的,像肿胀的花苞。

他看到的是她脸颊上,他留下的手指印。还有她嘴角的伤口。

你怎么可以吃那么多龙虾,你会吃伤的。他心力交瘁。我们回家吧,小恩,我求你。

好。回家。她摇晃着起身,撞得桌子移动。他扶住她。她看过去过分地平静了。他不知道她这一晚上都做了什么。

街上已经大雪弥漫。他们拦了一辆车。她在出租车上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就睡着了。

大约是凌晨3点左右,他突然惊醒过来。看到小恩赤裸着身体坐在大铁床的床尾,她用手抓着黑色的铸铁栏杆,长发披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小恩,你在做什么。他在黑暗中抱住她冰冷的肩头,摸到她脸上的泪。她在哭。

她说,嘴唇上很痛。所以去吃龙虾,想让它被辣得更痛,感觉会木一些。但现在痛得睡不着了。

你怎么可以去做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打过叶子。你有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小恩。

你说。你要告诉我。

我和她根本就没有住在一起。我们是在学校里认识的。

你不会打她。你对她的感情,比我深得多。

这是你自己在这么想。

我那么远过来,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小恩,我求求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他抱住她。他感觉到自己眼睛里的泪水,没有触觉地流下来。然后在空气中消失。心里是有失望的。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失望。对这份感情的痛苦的失望。觉得自己要死过去一样。

这个任性的脆弱的受伤的女子。她像一道伤口,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而他们彼此本可以互相拒绝的。他们都不安全。

11 打 架

她决定去找工作上班了。

呆在家里容易得忧郁症。她对他说,我要见见陌生人,和他们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想起你对我的不好。

他也觉得她出去工作比较好。有时候下班回来,看到她一个人在家里,空气里都是冰冷的寂静,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地把一天,硬生生地支撑下来。没有对话。没有气味。没有温度。

她的性格是不适合独处的。

可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已经停留了很长时间。我很久很久没有出去工作了。她说。

找工作是要费点神。她想做美术设计。网站,报纸,杂志,公司都可以啊。她说。可是一家家地出去跑,结果却都不好。不是她觉得工资低,公司规模不够大,就是对方觉得她没有北京户口,态度不太明确。在一个月里面,她每天都往外面跑。神情奔波而憔悴。也不再在家里做饭、浇花、有那份闲情逸致。有时候很晚回来,头发上有烟草的混浊味道,往床上一躺,对他也没有话说。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里有一股暗流,在危险而压抑地涌动。

果然。他发现她后来已经不再找工作,她只是每天晚上泡在三里屯一带,找个酒吧喝到半醉,才衣衫褴褛地回家。

他当然要制止她。他说,小恩,我不能容许你再去酒吧。

她说,你有什么资格。可笑。我难道连行动的自由也没有吗?她又是那种劈头盖脸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