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第2/3页)

她脱下大衣,里面是套头白毛衣,却在前胸印了个热裤女郎。大鹏接过她的大衣,挂到墙上,她端丽地坐在床沿,只是笑望着他。大鹏给她望得踌躇不安,索性走过去和她并肩坐下,用臂圈住她,摸着她的脸道:“你看人的时候很奇怪。”

她仍默然微笑着。大鹏不耐起来,一下扳倒她,就吻她。

“你都湿了。”他腻在她的颈窝里。高领毛衣碍事,他艰难地往上扯,有点恨她从来不帮他的忙。

“脱掉算了。”他说。一面爬起来为表率,先脱了自己的上衣,瞄准藤椅一掷,冷,他一骨碌从她身上翻过,扯过被子钻进去,再催她。

她却有条理,慢慢地收拾起自己:毛衣、卫生衣翻出袖子再叠平放好,长裤比齐裤缝弄撑再放好。他躺着看她,终于在被里说:“你这个人实在很奇怪。”

三个月前,他们在舞会里认识。那天排排坐的一溜女孩子叽叽呱呱吵得要命,就她一个人出色,静静地微仰着脸从下向上看人,羞怯天真地向每一个打量她的男生回报微笑;中分的长发,挂面似的两边垂下,遮住大半张脸,五官不大能确定,可是白,白得生辉。他抢先请她跳舞,她说不会,他教她,她学得认真,他被她的虔诚感动了,还不知道认真是她脸上不换的表情。他再没有放手,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半天才发现症结:原来每次慢舞,她的左手都下死劲反扣在他肩上,生生地把他拉得恁近。舞会没完,他就带走了她。在漆漆黑的咖啡屋里,他和她温存着,一面却怀疑:太简单了,简直像个外国片。如果是小太妹又好说了,可是她……

他到底没弄懂她是怎么回事。只一通电话,她就来了。什么都不跟他谈,人生道理,苦闷,甚至恋爱全不谈。到他要她走,她就走了,竟也无留恋。他就简直不能忍耐她的干脆。他冷落她,侮辱她,她也逆来顺受,他渐渐不知是他要她或是她要他;那清纯端正的面貌下竟是这样一个女孩,她毁掉了他对女性的信心,只有他知道她的无言与认真是可怕,而他舍不下,竟是因为方便的缘故。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会是怎样结局,大鹏自己都害怕。还好,他是能克己的,想到这一层,他又觉安慰了。

纯纯温驯地任他摆布。大鹏兴奋起来,却不甘心,喘着还要胡说八道,就刺激她一下也是好,女人一点脾气都没有并不行。“哎!”他粗声喊她,“你这样有没有快感呀?”

纯纯想了一下,夷然答道:“跟你的话就有。”

大鹏不禁失笑,敢情,还是恭维呢。

“你这样跟我在一起,你怕不怕?”他问她。

纯纯道:“不怕。”

大鹏一下从她身上翻了下去。大冷天,却出了一身的汗。他闭下眼道:“你不怕,我怕。”

窗外是雨天的昏暗,路灯不知道要提前亮起。天是深灰,电线杆是黑,上面的灯罩是亮灰。她始终不说话,静默地躺在他身边,几乎不闻生气。隔室忽然听见有人弹吉他,是初习,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简单的和弦,却等不及地就唱进去了。

“哎,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住在家里?”他又生衅。

“我跟我老爸搞不好。哎!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他搞不好?”他编起一个歹毒的故事,这次非把她的胃口倒尽。“我强奸了一个女的,害我老爸赔了十万块。”他没看她,也许是不敢,闭着眼毕竟可以厚颜些。“哎,你还敢跟我在一起呀?”

弹吉他的不耐烦起来,哗哗地一阵乱拨,无调有声竟也夺人。那边大概终于劈手摔了琴,砰的一声之后归于寂寂。外面淅淅沥沥地落着雨。大鹏想:那人摔门出去了,不认识,好像是个侨生。

忽然纯纯坚决地发了话:“我是——绝不打胎的就是了。”

大鹏受惊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她看他 ,一点没有余地地道:“我绝不打胎的。”

大鹏愣愣地望着她,离得太近反而失了真,连握着她光溜溜的身子都以为是被。好一会儿他才干笑出声:“嘿,嘿,我们这样根本不会怀孕的,我根本就没有——嘿,嘿。”

“可是我……”纯纯低低地道。

大鹏敏感地问道:“多久了?”

纯纯很有默契,当下道:“慢了两个礼拜了。”

大鹏叫了出来:“开玩笑!我根本就没有对你怎么样!”他急切地安慰自己,安慰她:“不会的,哪有这种事?这样简单的话,小孩满街跑了。”他还想笑,可是喉咙里有些异样,光说话都吃力。

“会的,”她说,柔情而勇敢地望着他俊秀的脸。她近视,看他并不吃力。“有接触就会。”

“谁说的?”

“我看书的。”

他被击败了,却挣扎着,声音小了许多:“根本就没有破,你还是——小姐。”

“不一定要破。”

“可是我——”他迟疑着,竟然先红了脸,又不敢看她,躺平了瞪着天花板道,“我——根本就没有……”

“不一定要。书上说。”

大鹏蓦地坐起,被子倏地落到腰间。他佝偻着背,呆望着桃红被面上自己一双手:干净修长,女孩子一样。右手中指因为写字磨出一个茧,二十一年他独做了这写字一桩苦工,他爱怜地用左拇指摩挲起那个茧来。

纯纯把腋下的被子紧了紧,对他道:“你会感冒。”

大鹏回首看见纯纯沉静美丽的脸,本来揉散的长发也不知何时已收拢齐整。他忽然觉得只要用手一抹,她的脸就会变成一个煮熟的剥壳鸡蛋——她也许是个鬼,来害他的。他打了个寒战,才感到背脊上发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许他应该做出点什么,如果定要担这个虚名的话……她的白皙的肩裸露在冷空气里,她的唇角似有似无有一抹笑,她说过她不怕……他凝视她不知多久,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不会的,我们又没做什么,明天,明天我先带你去检查再说。”他下床拿衣服披上去开灯。她只是他的艳遇,不能也不会是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