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头家娘(第2/4页)

欧巴桑接不上刚才,索性另起新鲜话头,说道:“啊你去看,那他怎样讲?”

美治带笑横她一眼:“啊人就在讲了,你没听到是要怪谁?”

最先那位太太因为要去拜拜而隆重打扮着:领巾、项链、别针、镯子、戒指、耳环等等配件穿戴了一身。她一直疑心那纱质领巾结法有差错,这会儿又解下了对镜重结。纱巾上的小空花在戒指、别针上面钩钩挂挂,闹个不能清楚,嘴上却不甘后人:“那个相命的说她有头家娘的命——”

“是啊,你看她是有够准,那时我也不曾想到要开店。”美治插口说。

女学生恰巧听到这两句。她头次来,闻言环顾这简陋的小小美容院:总共四张座头,正对四面黑框镜子,她眼前的这面还不平整,墙上草草地钉了钉子,挂着黑色的发网,吹风机罩子上、椅背上,到处搭着晾干的旧毛巾,墙角安了角钢架子,红色黄色的烫发药水瓶儿放了好些。她真不知道这个样儿的小店在命里也能有什么征兆。

“做头家娘也要有那款命格。”欧巴桑慨叹道。

“他说他们兄弟二人犯官符——”美治续道。

“什么兄弟二人?”欧巴桑问。

“哎呀,她头家兄弟二人。”先前那太太不耐烦地嗔道。

“ㄏㄢ啦,ㄏㄢ啦。啊他也去被惊到。”美治说。

“干有影去犯官符?”

“哎哟,啊你也好好听嘛——”美治大笑道,语音未落,门口又有动静。

“老板娘,生意好。”一个警察推门进来,腋下夹着卷宗夹,“麻烦查个户口。”

“请坐,请坐——阿华,啊,我自己去拿好了。”美治拔下小吹的插头,台子上一搁,进去拿户口簿。

美治的户口簿拿出来崭崭新,那警员已找张椅子坐下,将户口簿前后看看,又翻开来:“林王美治——”他看美治一眼:“你是户长?”

美治说是,警员拿出一张签章表,一面搭讪:“新迁进来第一次查户口啊?觉得这里怎么样啊?小孩都上学去了——有没有糨糊?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美治本已回到工作上,听说要浆糊,待替他去找,玉华赶快送过去。

警员在表上签核,粘在名簿里面,又问:“这几位小姐也住在这里?”

美治笑道:“对不起,说忘记了啦,她们已经报过流动户口。”

“林正义——”

“我先生哪。”美治说。

“他没有迁进来?他本人也住在这里吗?”警员问。

“是啦,他和我爸爸、婆婆的户口在南部。”美治的国语说得很流利,爸爸和公公还是搅混了。

“你先生现在不在?”警员问。

“他上班去了。”美治说。

“他在哪里发财呀?”警员又问。

“他和朋友开车啦。”美治说。

“他大概都什么时候在家呀?”这警员显然对他管区里的新迁入户十分关心,事事问到。

“那没有一定,有时候跑去南部就几天没有回家。”美治也觉他可亲又有礼,满脸是笑地有问有答。

“哦,哦。”警员颔首表示领悟,收拾起本子,交还给一旁的玉华,告了扰走了。

“我家也是这个来查,都是稍看一下就走。”欧巴桑在吹风机头罩里大声地发话。她在罩子里头听不见,以为人家都跟她一样。

美治也大声地接她的白:“做生理的较——”

“好啊啦,你也手脚卡紧呐。”等朋友的太太又发难。她急得坐都坐不住,索性站到欧巴桑的椅子旁边等。

“看你这个急性的,你也给我稍坐呐。”欧巴桑伸手作势推她。

“好了,好了。”那太太听见欧巴桑顶上吹风机嗒的一声自动开关停了。她忙代劳将吹风罩子向上推起,一面去摘欧巴桑头上的发网和卷子。

美治忙拦住:“我这里随好,你也稍等呐——阿华。”她叫玉华去弄。

欧巴桑记起被打断的话题,问道:“刚才你讲相命的讲你头家兄弟犯官符?”

“ㄏㄢ啦,ㄏㄢ啦。那时就是我们头的和他小弟一起做生理,去倒掉了,就去给人告了。”美治讲起来还是笑眯眯的,她是向来既往不咎。“去倒去十几万呐。”

“啊哟,是做什么生理啊?”

“嘻,说去饲猪啦。那自己也不是多内行的。我那时不就给他们害到甘苦死。”美治说得眉飞色舞,教人无从想象她其时的“甘苦”。

“那要是要做生理是不能外行。”欧巴桑评述道。

“那相命的就问我头的讲对还是讲不对,我头家惊一个,就讲请他指点。他讲我们若是欲闪避,就要跑对北部。我是说怎有可能跑去台北,他讲马上有机会。嘿,你看有够准,刚好我头家一个叔伯兄弟招他来台北开车。我们就决定总搬来,那边猪卖卖债还还,也想是避去这次犯官符。”美治躬身拿镜子照后面给客人看,客人点点头,秀琴过来收钱,美治拎着小吹和梳子转移阵地。

“梳卡自然呐。”欧巴桑叮咛道。

“知啦,知啦。”美治说,将欧巴桑的头发整个地刮蓬起来。

等人的太太无所事事,一会儿站美治背后看看,一会儿东摸西摸。她拿开一张小收款机上的报纸,惊讶于发现下面七八只排列整齐的药瓶药罐:“你也吃不少药啊,这干都你的?”

“不都我的吗?”美治拿梳子指点着,“这,吃胃病的;这,吃气管不好的;这,通鼻的;这,吃腰酸背痛的……”

“你看不出,你身体看是很好。”欧巴桑摇头叹惜道,“像你们这款少年的吃到这样,那我们这些老的——”

“那你是看医生怎样?”那太太问。

“无啦,哪有那款时间。我们这隔壁西药房老板他会看。我是讲也无什么毛病,去看医生怎样。”美治用手背掠开自己颊上的发丝,抬眼看一下镜中客人的发型左右是否对称。她忙了许久,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一张脸越发白里透红,看来气色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