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路(四)(第2/4页)

“阿那个伊家啥人?”林太太就在不远处旁听,明知故问。

“伊妈妈。”月娟声气愉快地道,“伊妈妈人不坏,伊在小学教册。”

“讲啥咪是和你讲那久?”林太太紧迫盯人,“伊是问你几年次的是安状? 阿你那个老大的不是比你多二岁?”

“好啊啦,妈!”月娟告饶,“人家随便问问,你想怎么样嘛!”

“轻睬问问?才不在信呐!”林太太大声地说。看得出来她也是愉快的,然而做惯自己一对受过高等教育儿女的反对党,自然要发表一番不同的见解:“生做歹看,肉又黑,爱饮酒,三十几岁了还在读册,没事业,没经济基础。那你若是爱伊,我是不管,你自己去想一个详细。”

林太太其实并不拜金,可是她也很实际。尤其爱女心切,做妈的看到女婿候选人的任何缺失,当然有义务及早提醒女儿,不吝发表意见以供参考,月娟自己还是可以全盘做主。林太太害怕自己为子女操心劳力,到头来他们还来怨她。所以守义过了三十岁还不结婚,她虽急也不敢催;月娟摽梅早过,她虽催却不主张女儿到处相亲。这里是一个母亲小小的自私与自卑,她送他们读太多年的书,学历高得她不敢管了。

月娟却又被妈妈几句话送进了烦恼中。清耀本是除了吴信峰以外和她最亲的男子——程涛的名字在她脑中一闪旋逝,那小鬼!——既然不是信峰,换成清耀她自信也很快可以爱上他,可是清耀这个人本身缺点多多,恐怕还不止她妈妈刚才提出的“饮酒”、“肉黑”那几项。“老大”没关系,可是作为婚恋对象,她对清耀的“条件”其实很不满意。

但是,如果清耀真爱她,她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了,快满三十岁的单身女郎毕竟是走在青春的尾端了,月娟清楚看见这残酷的事实,就越发要珍惜已经建立起的情感,她赶快把自己带入京都的回忆中:那时从来一个地方只要有他又有她,无论她何时望过去,都会发现他早已对她默默凝视了不知多久。她想起清耀对她曾有的种种的照顾与好,又想起后来她赶回台湾挽救情变,他还请假相送,机场依依……

她孜孜在记忆中搜索证据。就这种自苦,居然也有几分坠入恋爱的味道了。

清耀回电话给她,略提一两句南游情形,也收听了她的京都通讯,后来说:“神田星期二回京都。”

“真的?她好几天没打电话给我,我不知道。”月娟说。

“哦。”清耀的声音有点含糊,“早走早好。”

月娟听说笑了:“有人舍不得吧?”

清耀没搭理她的取笑,只说:“神田说明天想去乌来玩,你也一起去。”

“又做你们电灯泡,没兴趣。”月娟半真半假地推托。她和清耀这迷藏捉得辛苦,故意时时拿神田做话柄,是以退为进,想逼出清耀的真心话。

“我妹妹,读小学那个妹妹也去。”清耀一反往常月娟一把他和神田讲到一起就申辩不休的作风,平实说话,“神田过两天要走了,你还是一起去吧。”

“好吧。”月娟说,“我试试看,希望我爸爸明天不用车,星期天去挤公车可吃不消。”

“我也是这样想,有车最好。”清耀说,“你不用带吃的了,神田要做寿司带去。”

放下电话,月娟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坏。神田做寿司?她在哪里做?当然是在有厨房的清耀家,不会是在青年会啦。清耀刚从南部回来,神田怎么就闻风而去了呢?月娟的心中充满怀疑,幸好周末下午要上小提琴课,她课后立即拿自己的疑惑向程涛讨教。

“我不知道。”程涛也不敢乱说,“也许陈清耀回来先打了电话给那个日本女的,也许那个女的先到他家去了,也许他们是一起去南部一起回来的,谁知道?”

“哼!一定是他们一起去南部的。”月娟被程涛一言点醒,忿忿地说,“只有我这么傻才会想不到!陈清耀一直在我面前说他有多讨厌神田,算了吧,根本都是骗人!”

“好了,不要生气了。”程涛劝她,“我是乱猜的。”

“哼!我才不会为他这种人生气。”月娟口说不气,其实越想越气,“哼!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去呢,说不定只是想利用我家的车子。”

程涛很觉她这话不中听,撇撇嘴做个怪脸,没作声。月娟不察,继续骂道:“他实在太不应该了,这样利用朋友,我如果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京都的人,他们一定也会很生气。”

“那你明天就不要去了嘛。”程涛笑着说,可是几乎有点不耐烦了。

“我还是去好了。”月娟骂归骂,却未打消去意,“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鬼?”

就是个单纯的郊游,清耀和神田没搞什么鬼,月娟却自己惹了一肚子闲气。说起来这件事该怪清美不好。一开始这小鬼就要求坐前座,神田乐得礼让。车子在假日新店风景线的车河里慢慢游着,时速二十公里,还要招呼专门抢道的出租车,和钻空隙的摩托车,一面听见后面神田没完没了的废话和娇笑,月娟这开车一向保持最佳风度的淑女驾驶,也只好猛揿喇叭出气。

真是讨厌的人挑的讨厌的地方。月娟还是中学时候远足到过乌来,不晓得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车子不许开进去,早早就在特产店街这边停下,走过比西门町还挤还热闹的一条街,又过桥,又爬梯的才到了坐缆车的地方。

司机姐姐在车上和坐在旁边的小乘客多聊了几句,清美下车后就拉着语言相通的月娟不肯松手了。月娟只好回报以热情,于是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小女孩的保姆。一路上光听见后面的神田娇声缠着清耀,一下要人等、一下要人扶的哎哎叫。

等上缆车的队排得极长,候车的大厅里一行行铁栏杆把游客盘成曲曲折折一条大龙,一点点地往前渐进。偏这时候神田又讲起歧阜的缆车搭乘流程如何合理、设备如何干净,以及秩序如何良好。这下连月娟的民族自尊心都受了伤,因为这厅里又乱又脏,铁铸的栏杆也没能阻挡住少数几个非要插队的害群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