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1世纪的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第4/7页)

四 自由主义、新左派与传统和文化保守主义

在20世纪90年代的后半期,自由主义和新左派是民间思想舞台上的主要角色,形成二元对立。而步人21世纪后,国学热和文化保守主义的发展势头很猛,文化保守主义大有后来居上的意味,二元对立变成了三角关系。认真说来,国学热在90年代上半期就出现过,但在老左派正统思想的警告和讨伐之下仓皇退却、无疾而终。这一次情况不同了,2004年由于“读经”口号的出现以及《甲申文化宣言》的发表和其他事件,有人把这一年命名为“文化保守主义年”。2005年发生了一系列与中国传统儒家思想学说有关的事件,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和讨论。7

新左派思潮和自由主义都源自西方,初看起来与中国传统的思想文化天然隔膜,但在新世纪里,它们与传统的关系并非那么简单。

新左派如果秉承老左派的精神,就应该继续把传统文化当成所谓“封建主义”的东西来批判。但新左派事实上除了把“资本主义”当成头号敌人之外,与西方的后现代主义非常接近,对启蒙、理性、法治、现代性持敌意,认为自由主义坚持这些价值的普遍性是错误的。如果说儒学是从前现代的角度批判以上价值,新左派则从后现代的角度进行批判。在对“资本主义”和现代性的前后夹攻中,二者找到了可以彼此配合的共同点。

当代中国的自由主义与以胡适为代表的、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激烈批判传统文化的自由主义有传承关系。但是,如果说中国老的自由主义受杜威、拉斯基的影响,因而带上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的色彩,那么当代的自由主义者中不少人则大受爱德蒙·伯克和哈耶克的影响,他们非常重视和珍爱传统,不能接受传统的断裂。一些中青年学者的思路是:对于像中国这样历史悠久、文化丰富的国家,难以想象文化基因的彻底改变,难以相信可以彻底抛弃自己的文化传统而白手起家或另起炉灶地追求现代化和宪政民主;既然自由主义不是出自本土,不以某种方式与传统接桦,难道可以在文化上脱胎换骨、全面移植?

2004年12月28日,文化保守主义刊物《原道》的编委会为庆祝杂志创刊10周年,在北京举办了主题为“共同的传统―‘新左派’、‘自由派’和‘保守派’视域中的儒学”学术座谈会,这是一个思想立场表达和碰撞的场合。从会场上的发言情况看,新左派对文化保守主义并不反对,但具体想法不多;而自由派不论是持同情性支持还是持批判性反对立场,都有较多思考。事实上,在2004年和2005年围绕国学的讨论中,不论是发表正面还是反面意见,自由主义者都十分积极、活跃。

当今自由主义者中,最早、最深入和系统考虑自由主义与儒学相结合的是刘军宁,他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提出:“儒家和自由主义是两种根本不同的传统,但同作为人类生存经验和智慧的结晶,无疑应有相通之处。”他提倡一种儒教自由主义,“在政治上,儒教自由主义表现为代议政治、宪政法治、政党政治加上儒家的施政作风。在经济上,实行自由市场经济,加上克勤克俭、互帮互助的儒家工作伦理,同时政府受儒家富民养民思想的影响对经济生活进行积极的调控管理。在道德文化上,儒家自由主义既引入自由主义对个人权利、自立自主精神的强调,又保留了儒教忠恕孝顺、尊老爱幼、重视教育和注重集体利益等价值倾向。”8

2004年十分引人注目的一件事是,在“读经”争论中,一批年轻的自由主义的学者,比如王怡、秋风、刘海波、范亚峰等,都明确表示支持,并强调中华文化传统的价值和重要性,还大力批判理性和启蒙对传统的冲击。他们自称在学理上受到哈耶克和苏格兰学派的影响,把自己的立场称为“中道自由主义”。在他们看来,建立现代宪政制度与保守中国古老的文化传统之间,并无矛盾之处;更有甚者,他们认为脱离传统,依靠批判传统而建立的任何体制都具有人为设计的特征,而不具有自生自发的生命力。王怡说:“我和蒋(庆)先生一样从法学院毕业,我好谈宪政,他专讲儒家。但我和蒋先生一样也持文化上的保守主义立场。何谓保守主义,保守就是保守自由的传统,看待自由的传统胜过看待自由的理念。”9他还说:“为什么要支持民间的儿童读经,支持儒家道德理想和人伦情感的重新伸张,支持文化保守主义尊敬传统的微弱声音呢?因为从经验主义的角度看,所谓自由就是具有连续性的习惯,而不仅是理念世界中激动人心的诉求。一件东西今天属于你,昨夭属于你,明天也属于你。这种具有连续性的占有才构成一项法治意义上的权利。否则权利就是抽象而虚妄的。一个社会若没有丝毫的传统,将意味着没有丝毫的自由。法治本身是一种保守主义的制度文化,它崇尚连续性,并依赖于整个社会在法律、文化价值、社会伦理乃至私人情感方式上的某种连续性。”10

“中道自由主义”的态度受到保守主义的欢迎。陈明说:“我很看重自由主义学人在读经问题上的出场和言说方式。我一直认为,文化保守主义应该是为了自己民族生命的健康条畅才有所保有所守。因此,它应该把发展自己的传统当做能保能守的前提或条件。与自由主义思想的结合,我觉得是头等重要的。”

尽管许多人产生了一种印象,以为在2004年这个“文化保守年”,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走到了一起,但这个印象实际上是不准确的。并不是所有的甚至也不是大多数自由主义者都倾心于保守主义;批评保守主义,批评自由主义倒向保守主义的也大有人在。比如,袁伟时对政治保守主义持强烈的批判态度。他说:“其实,简单说来就是一句话:中国要回到政教合一的体制,由儒教的‘大儒’、‘贤儒’加上血统高贵的前贤后裔集体君临天下,保留对国家一切大事的否决权和决定权,需知在三院中他们笃定支配了国体院和通儒院!不过,这样美妙的设计立即会碰到无法逾越的障碍:如何确定那些‘通儒’和‘国体’代表的合法性。”11我则在争论中表示:如果把“复兴国学”比较平实地理解为知识、教育方面的补课和基本建设,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现在恢复国学的努力之所以正当和必要,是因为人们的国学知识太欠缺,国学在教育中、在人们生活常识中所占的地位和它应有的地位相比存在较大的差距。总之,中国人对于自己的传统文化学术欠债太多,要反对的只是企图恢复传统思想的正统地位,使中国回到“独尊儒术”的时代,那不是把儒学当成“文化儒学”,而是当成“政治儒学”。相关争论还涉及对国学衰落原因的认定。现在力图复兴儒学的人谈论儒学的衰落时,不提权力的干预和压制,不提政治运动的冲击,而是一个劲批判眼光向外学习和对内批判的知识分子,同时对五四新文化运动、对启蒙、对倡导科学与民主进行清算,这不尊重历史事实,也不利于儒学的恢复和发展。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