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第2/3页)

我走回休憩厅。住在这里的人竟然会打羽毛球和高尔夫,真让我匪夷所思。有办法做这些事,他们一定不是真生病。

我坐在费乐莉旁边,仔细端详她。我心想,是嘛,她这样子就像参加童军营啊。她手中那本时尚杂志《Vogue》虽然破烂,她也读得兴味盎然。

“那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我纳闷,“她根本没毛病啊。”

 

“我可以抽烟吗?”诺兰医生坐在我床边的扶手椅里,往后一靠。

我说可以,我喜欢烟味。我心想,如果让她抽烟,或许她会待久一点。这是她第一次来找我谈话。如果她一走,我很可能又陷入刚刚的恍惚状态。

“来聊聊戈登大夫吧。”诺兰医生忽然这么说,“你喜欢他吗?”

我谨慎恐惧地瞄了诺兰医生一眼。我想,医生一定都是一个样,而且在这间医院的某个角落,势必也有一台像戈登大夫诊所里的那种机器,等着把我电得痛不欲生。

“不喜欢,”我说,“非常不喜欢他。”

“有意思。怎么说呢?”

“我不喜欢他对我做的事。”

“他对你怎样?”

我跟诺兰医生描述那台机器,还有蓝色闪光、巨震和声响。她静静地听,一动也不动。

“这样不对,”她说,“不该是这样。”

我望着她。

“如果做得对,”诺兰医生继续说,“应该跟睡着一样。”

“如果还有人对我做这种事,我一定会自我了断。”

诺兰医生跟我保证:“我们不会给你做电击治疗,就算真的要做,”她补充解释,“也一定会事先解释给你听,绝对不同于你上次的经验。你知道吗?”她说,“有人甚至喜欢做呢。”

诺兰医生离开后,我发现窗台有一盒火柴。不是一般大小的火柴盒,而是非常迷你的那一种。我打开它,看到一排白色小火柴,但火柴头是粉红色。我试点一根,结果一划就断。

我想不出诺兰医生干吗把这种蠢东西留在这里给我。大概是想看看我会不会主动归还吧。我小心翼翼把这盒玩具火柴藏在新羊毛浴袍的折边里。如果诺兰医生跟我要,我就说,我以为那是糖果做的,所以吃掉了。

 

隔壁房间刚住进一个女人。

我想,整间医院大概只有她比我晚到,所以,她应该不像其他人对我的劣行了若指掌,这样的话,我或许该去拜访一下,跟她交个朋友。

她躺在床上,身穿紫色衣裳,衣裙长度在膝盖和鞋子之间,领口别着一个缀有浮雕的别针,红褐色的头发绾成一个髻,模样像教师,银色细框的眼镜用黑色松紧带系在胸前的口袋上。

“哈啰。”我坐在她的床沿,试图跟她交谈,“我是爱瑟,你叫什么名字?”

她毫无反应,兀自望着天花板。我觉得很受伤,心想,搞不好她一来这里,费乐莉或谁就告诉过我,我这个人有多蠢。

有个护士探头进来。

“喔,你在这里啊。”她对我说,“来拜访诺丽丝小姐呀,很好。”说完人就消失了。

我就这么瞅着穿紫衣的女人直瞧,不晓得自己坐了多久。我纳闷,她那双噘起的粉唇到底会不会张开,如果张开了,会说些什么?

终于,诺丽丝小姐有了反应。她仍没说话,也没看我,但把一双穿着黑色高筒扣靴的脚甩到床的另一边,下床走出房间。我想,她可能想不着痕迹地摆脱我吧。我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尾随她,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一路上,她步伐精准地走在地毯的蔷薇图案的正中央,不偏不倚。到了餐厅门口时,她停步,站了一会儿后,高高地举起一脚,然后另一脚,跨过门槛,进入餐厅,仿佛要越过的是一道高及小腿的隐形梯阶。

她在铺了亚麻桌巾的圆桌旁坐了下来,打开餐巾,摊在腿上。

“一小时后才吃晚餐。”厨子在厨房里喊道。

但诺丽丝小姐没搭腔,只是凝视着前方,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我拉出她对面的椅子,跟着就座,并摊开餐巾。我们就这么对坐着,没交谈,沉浸在宛如亲姐妹的沉默氛围中,直到走廊响起晚餐的锣声。

 

“躺下来。”护士说,“还有一针要打。”

我翻身趴着,撩起裙子,接着拉下丝质睡裤。

“天哪,你的裙子里还穿了什么呀?”

“睡裤啊,这样就不用穿穿脱脱。”

护士轻轻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说:“要打哪一边?”这种问法是陈年笑话。

我抬起头,回望自己的光屁股。两边都因打针而淤青,蓝紫绿交错杂陈,不过左边的颜色看起来比右边深一些。

“打右边。”

“就听你的。”护士把针戳进去,我缩了一下,感受那微微的刺痛。一天打三次,每次打完一小时后就有一杯甜甜的果汁。护士通常会站在一旁,看着我喝完。

“你运气很好。”费乐莉跟我这么说过,“他们给你打胰岛素。”

“可是打了也没感觉啊。”

“会有感觉的,我就打过。有反应时跟我说一声。”

可是我一直都没感觉,只是愈来愈胖。我妈买给我的新大衣原本过大,现在却能整个塞满。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凸腹肥臀,心想,还好没给吉尼亚夫人看见我这模样,根本就是胖孕妇。

 

“你看过我的疤吗?”

费乐莉拨开她的黑色刘海,指着前额左右各一处的浅色疤痕。看起来像之前长过角,后来被锯掉。

我们两个和运动治疗师在疗养院的庭院里散步。最近我愈来愈常获准到户外散步,但诺丽丝小姐不曾出来过。

费乐莉说,诺丽丝小姐不该待在卡普兰楼,应该住到病况较差的人该住的威玛克楼。

“你知道这疤怎么来的吗?”费乐莉坚持聊她的疤。

“不知道,怎么来的?”

“我动过脑额叶切除术。”

我又敬又畏地看着费乐莉,终于了解为什么她永远都能那么冷静。“感觉如何?”

“很好。现在不会生气了。以前我老是动怒,所以要住在威玛克楼,现在能住到卡普兰楼,而且可以由护士陪同,进城逛街或看电影。”

“那,你离开这里后要做什么?”

“喔,我不会离开,”费乐莉笑道,“我喜欢待在这里。”

 

“要搬家喽!”

“为什么要搬?”

护士开心地把我的抽屉逐一打开又关上,清空衣橱,将我的东西都放入黑色的轻便行李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