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第2/3页)

我意兴阑珊地听着。谁都会打破镜子啊,真不晓得她们何必那么紧张。

一会儿后,年纪较长的护士回房来,双臂交叉,站在那儿,狠狠地瞪着我。

“打破镜子,倒霉七年。”

“什么?”

“我说,”她扯开嗓门,像在对聋子说话,“会倒霉七年。”

年轻的护士带着畚箕和扫帚回病房,把闪闪发亮的碎片扫起来。

“那是迷信。”我说。

“哼!”年长护士对趴在地上的小护士说,“她就等着被‘那个’地方好好照顾吧!”那语气根本是当我不在场。

 

从救护车的后窗望出去,一条条熟悉的街道渐渐汇入远方的夏日绿意中。我妈和我弟各坐在我的两侧。

我假装不知道为何他们要把我从本地医院转送到市立医院,想看看他们怎么说。

“医生说你得住特殊病房,”我妈说,“可是这里没有那种病房。”

“我喜欢这里。”

我妈抿紧嘴唇:“那你应该乖一点。”

“什么意思?”

“你不该摔破镜子的。如果没摔镜子,或许他们会让你待在这里。”

当然,我早知道转院根本和镜子无关。

 

我坐在床上,颈部以下全躲在被子里。

“为什么不能下床?我又没生病。”

“要等医生巡房。”护士说,“巡房完毕就可以下床。”她拉开各床之间的帘幕,我看见隔壁床上是个意大利胖小姐。

这位意大利小姐有一头密实的黑鬈发,从额前就开始蓬松高耸,往后更梳得像山一样高,最后披散在背上。每次她一动,庞然夸张的发型就跟着动,仿佛那是一头用硬邦邦的黑纸做成的头发。

她看着我,咯咯笑,问我:“你怎么会来这里?”但没等我回答,就径自谈起自己的事,“我来这里,全是被我那法裔加拿大籍的婆婆害的。”她又咯咯笑,“我老公明知我受不了她,还让她来我家,她来了之后,我就不由自主地吐出舌头,怎样都缩不回去,所以他们就把我送到急诊室,接下来就被送到这里来,”她压低声音,“跟一群疯子关在一起。”终于,她又问起我,“那你呢?”

我转身,正面看着她,让她看见我淤青肿胀的眼睛:“我试图自杀。”

她直盯着我,然后仓皇地从床边桌抓起一本电影杂志,假装阅读。

我床铺对面的房门被一把推开,一群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女成群走进来,旁边有个年长的银发男子。他们的脸上都挂着虚假的开朗笑容,聚集在我的床尾。

“葛林伍德小姐,今早感觉如何啊?”

我努力搞清楚这话是哪个人说的。我最讨厌跟一群人讲话,如果非这么做不可,我会挑出其中一人,将他当成说话对象,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会感觉到其他人盯着我,借机占我的便宜。我也讨厌别人以兴高采烈的口气问我好不好,他们明明知道我不好,却还这么问,甚至期待我回答“很好”。

“糟透了。”

“嗯,糟透了。”有人搭腔。这时一个小伙子略带微笑地低下头,其他人开始在笔记夹上迅速写了一些东西。有个人板起严肃的脸,说:“你觉得哪里糟透了?”

我猜想,这群朝气勃勃的年轻男女当中,搞不好有人是巴帝·魏勒的朋友。他们很可能知道我认识他,所以基于好奇,想来看看我,待会儿他们就会聚在一起拿我当话题,开始对我说三道四。好想躲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啊。

“我睡不着……”

他们打断我:“可是护士说你昨晚有睡。”我环视那一张张排成弧状的陌生脸孔。

“读不下。”我提高音量,“没办法吃。”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其实清醒之后我就狼吞虎咽,吃个不停。

那群人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转而回头窃窃私语。最后,银发长者站了出来。

“谢谢你,葛林伍德小姐,马上会有医生过来看你。”

接着,他们一群人移动到隔壁意大利女人那一床。

“今天早上感觉如何啊,××太太?”某人说道。这意大利女人的名字好长,听起来一堆l的音,好像是陀莫利罗太太。

陀莫利罗太太咯咯笑道:“喔,我很好,医生,我好得很。”然后,她放低音量,悄悄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我没听见。那群人中有一两个往我这里瞥一眼,有人开口说:“好吧,陀莫利罗太太。”接着,有人往前一步,将我们两张床之间的帘幕拉上,像筑起一道白墙。

 

我坐在方形草坪上木长椅的一端,而我妈又穿着紫色车轮图案的衣服,坐在木长椅的另一端,四面是医院的高耸砖墙。她托着腮,食指贴在脸颊上,拇指顶着下巴。

陀莫利罗太太跟几位黑发的意大利人坐在隔壁的长椅上,说说笑笑,但我发现每次我妈改变姿势,陀莫利罗太太就依样画葫芦。这会儿,她的食指也贴着脸颊,拇指顶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侧着头。

“别动。”我压低声音告诉我妈,“那女人在模仿你。”

我妈转头张望,但才一眨眼工夫,陀莫利罗太太就放下了白皙肥嘟的手,改置于大腿上,跟朋友热络地聊起天来。

“没有啊,她没在模仿我,”我妈说,“人家根本没注意我们呢。”

可是我妈一转向我,陀莫利罗太太就开始学我妈刚刚的姿势,把指尖凑在一起,还对我投以嘲讽恶狠的目光。

医生络绎走来,绿色的草坪瞬间煞白。

阳光从高耸砖墙之间迤逦洒落,形成窄小的锥状光柱,我妈和我在光柱中坐了好一会儿。这期间,医生一一上前,自我介绍:“我是某某医生,我是某某大夫。”

有几位看起来太年轻,我知道不会是够格的医生,其中一个的名字很怪,听起来像“梅毒医生”,所以我开始留意那些启人疑窦的假名字。果然,有个黑发家伙上前来,跟我握手,说:“我是胰脏大夫。”他长得跟戈登大夫像极了,只差戈登大夫的肤色是白色,而这人比较黑。

那些医生对我们自我介绍完后,全都站在附近,那距离绝对听得见我们母女说话。我很想跟母亲说,他们会逐字记下我们的谈话内容,可是我不能说,因为他们会听见,所以我只好倾身靠向我妈,附在她的耳边说话。

我妈的身子猛然往后缩。

“唉,爱瑟,你可不可以合作一点?他们说你不配合,不愿意跟任何医生说话,职能治疗时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