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 偎(第3/3页)

它显然听得明白,腾一下站起来。于是我们就奔跑起来。斑虎愉快极了,它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跑得这样慢,既然是跑嘛,就应该撒开丫子狂奔。它觉得不过瘾,就不断地跳跃起来,把前爪举到我的耳朵上方。它呼呼的喘息声真像一个长跑运动员。后来我们竟跑出了葡萄园——刚刚出了园子,斑虎就跑到了前头,奋力地向着通向园艺场的那条光洁的土路跑去。我说:“不,不,我们往北、往北。”

我们向着大海跑起来。一丛丛的灌木被我们甩到了身后。沙滩上有的地方寸草不生,只留下一片洁白的沙子,太让人喜欢了。我有时倒下来,斑虎就扑到了我的身上,用湿热的牙齿含住了我的胳膊,只是不舍得用力。它肉乎乎的爪子搭在我的胸脯上一推一推,像是要故意胳肢我笑。我大声求饶:“斑虎!斑虎!”斑虎发出了亲昵的声音。它想用这些赶走我满腹的心事和不快。我弹了弹它的脑壳,爬了起来。

这个黎明我极想看一眼大海。跑啊跑啊,斑虎紧紧地跟在身后。它有时看看我,有时抬头看看天空。我想:在它的眼里,星星会是什么模样呢?它也是旋转着、燃烧着,甩出粉色的苹果花似的熔岩吗?也许它还会听到噼噼啪啪的爆裂的声音……我们终于跑到海边了。

斑虎见到大海,也像我一样突然沉默起来。这片无边的水在轻轻动荡,斑虎伫立着,昂头远视。直过了许久,它才低下头来,嗅嗅跟前一块腥咸的石子,摇摇尾巴往一边走去了。它伫立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回去的路上,我们抄了一条近路,径直向着一片密密丛林走去。我们一起嬉闹,跑跑停停,互相呼应。可是,当我们走到密林深处的时候,才发现迷路了。斑虎也有些惶恐,因为我的情绪在感染它。天上的星星在黎明前变得一片迷乱,我辨不出哪个是北斗。我想倾听海潮,可到处都是呜呜的声音。在这密密的丛林中,一些不安分的野物在跳跃,一个刺猬像滚动一样从树林跑了出来,一耸一耸的圆球让我忍不住要躲闪,可一抬脚又踩到了一条蛇的身上——一根冰凉的鞭子抽打过来,像电一样击在了我的身上。斑虎勇敢地扑上去。我把它引开了。

我们费力地扒着枝条往前走去,费力地穿过青杨林,又走进了槐树林。我分外小心了,因为灌木和乔木交错一起,槐刺不时刺疼了我。露水洒在身上,像雨水一样弄得我的头发湿漉漉的。我闭上眼睛安静了一会儿——人在迷路的时候就需要这样——我期待着再一次睁开眼睛时,能够依靠潜在的一种辨识能力寻到自己的方位。

在这片荒原上,丛林往往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它们有时呈带状,有时呈菱形,你如果走偏了,也许会在其中摸索半天。我过去大部分时间是和拐子四哥一块儿进出丛林的,所以还没有真正地迷过路……结果,我和斑虎直到太阳升起很高时才走出了丛林。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正在园艺场的西北方,它离葡萄园整整有十几里呢!阳光使我的心情转好起来,一夜沮丧立刻变得无影无踪。我大声地喊着斑虎,迎着初升的太阳向我们的葡萄园跑去。我说:“让我们来一个长跑比赛吧!”

我们俩都随着一天里最好的时光而变得愉快起来。我们跑着,一轮太阳一直照耀着我们。后来,当我们接近葡萄园的时候,都看到阳光怎样把葡萄架映得一片金黄,葡萄叶上一片灿烂,跳跃着光点。各种鸟儿成群结队在园里嬉闹,从一个架子落到另一个架子上。灰喜鹊一群群在园子里起落。各种喧哗的声音震人耳膜——这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刻。

我们接近园子时,我和斑虎的声音都给这片喧闹覆盖了。我觉得这阳光、这鸟雀、这一切欢腾跳跃的生命一块儿涌向我们。我们的葡萄园浑身都披满了阳光!我唤着斑虎跑进了园子——这时我才看见拐子四哥掮着枪,正心事重重地站在茅屋前的空地上,向远处遥望。我扬起手来,向他吆喝:

“喂——”

四哥像迎接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拐着跑出来。他回身向屋里喊了一句什么。万蕙也出来了。

四哥说:“好家伙,你们跑到哪儿去了?”

我说:“我回了一趟城里。”

拐子四哥撇了撇嘴。他当然不会听我的信口胡诌。

鼓额已经学会用心地梳洗打扮了,她用一把木梳把头发梳得顺顺溜溜,正费力地往上套一个橡皮筋。她一边套着,一边走出屋子,那双黑眼睛在急急地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