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存(第3/5页)

当不断绕过密密的灌木、翻过一道道陡坡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失去一个窝棚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想到这一点他就真的不敢往前走了。他在这座大山里再也难以找到那么一个安身之所了。于是他宁可把赶路的速度放慢几倍,以便细细地在纸上作着标记。

这样一直走了三天。第四天他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一处灰迹:好像有人在这儿烧过东西。他心里一阵惊喜,这说明很可能近处就有一个村庄。不过他看到那堆灰迹又犹豫起来。他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但不管怎么,他心中的欣喜还是远远大于恐惧。他真想即刻就看到那个人,不管对方多么丑陋多么可怕,他都想和他攀谈。

他站在这个山坡上估摸,那个可怖的农场离这里至少也有几百里,而且隔着重重大山。

他长长舒了一口,恨不得立刻就见到那个点火的人。

3

一连两天他都在寻找。

有一天他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尖叫。这叫声实在太怪了,他就迎着那声音跑去。一个慢坡松树下有只兔子在翻滚挣扎。他跑到跟前不由得呆住了:那兔子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给勒住了!他仔细看了看,见那儿拴了个皮扣,那只兔子不小心被套住了,此刻正没命地挣脱,眼看它的毛皮都勒破了,红红的血正滴下来。他当时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这只兔子太可怜了,嘴里发出“嘘嘘”声,蹲下来,小心地为它松开皮扣。

兔子用力地挣扎,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皮扣给它解松了。刚刚松开一点,那兔子就“吱”一声长喊,一下蹿没了影儿。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暴喝:

“啊打!”

他一抬头,见一个戴着瓜皮帽的矮小黑老头站在一边,两眼瞪得溜圆,嘴唇用力包裹起几颗残牙,一直瞅着他,简直吓人极了。曲往后退开两步,那个老头却往前逼上一步喝道:

“啊打!”

曲不明白,说:“这……这……”

老头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他:“你可不能走!”

“这……这怎么?”

“怎么?你偷我的兔子!”

他这才明白那是对方用皮套捉兔子。他立刻道歉:“你看,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兔子?我只看它可怜,它,流了血……”

老头气歪了眼睛:“你别蒙我,这事儿你也不懂?你是想捡个便宜,没逮牢,让它跑了罢了!”

曲冤枉极了,但他怎么也解释不清,后来就说:“这么着吧,老兄弟,你让我怎么都可以,可我真不是发不义之财的那种人,我真没见过用这种方法逮兔子的,我只是可怜它,就把它放开了……”

老头的气消了许多,不过仍然没好脸地问:“哪里来的‘大善人’?”

曲应一句:“窜山采药的。”

“这不就得了!你和那兔子一样,也是个‘老山货’了,还能连这个也不明白?”

曲并不在乎他把自己比喻成兔子,笑了。老头抽出一个小小的烟锅点上,有滋有味地吸一口,不时抬起眼瞥他一下。后来老头的眼睛越抬越快,最后就变成不停地眨眼了。这样眨了一会儿,说:“走吧!”

说过就背着手前边走了。

曲眼瞅着这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就喊了两声。老头停住了,曲赶紧跟上。那个人再没回头,一直往前。转过两座山坡,曲看到了一堆松柴:它们垛得很精细,一看就知道旁边一定有人居住。果然,老头在前面先自一步钻入那堆松柴后面。

原来那儿有一个粗木头钉成的小门,老头就从那个小门钻进去了。他觉得很怪,上前打开小门,只见里面黑洞洞的,不过朦胧中却觉得很宽敞。

他的眼睛好长时间才适应过来。原来这是挖凿的一个石头屋,屋里有炕、石桌、石凳,还有一个小窗户。曲觉得这儿简直是一座石头宫殿,他连连问:

“这,这是你的窝吗?”

老头反问:“不是我的还是你的?”

这人说话很不客气,大概仍在为那个兔子生气。曲说:“老哥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头惊讶地大喊:“哎呀,你还在挂记那只兔子!你是什么鸟人?”

曲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人的身份,不知他为什么孤零零在山上过。他大着胆子问了问,老头不答,只问:“你是什么鸟人?”

曲不吱声了。对方又问了一遍,曲就重复一遍说过的话:“窜山采药的。”

“那你连看山老头也没见过?”

曲明白了。他不敢继续问下去。他不知道面前这个老头究竟负责看几座山,可见这里离村庄的确很近了。他想问一问是哪个村子的人、村子离这儿多远等等,都没敢张口。

老人到石屋另一间去了。曲探头看了看,见那是专门开出的一间厨房,里面有锅灶,还有石头挖的盛碗筷的石窝。总之这儿讲究得很。

一会儿白白的水蒸气涌过来,那种气味简直太诱人了。曲像是一辈子也没闻过这么好的气味,伸长了脖子,鼻子蓬蓬响。他已经感到了极大的满足。老头儿摆弄碗筷,把锅里的东西盛出来,端到了石桌上。那是肉汤,里面还有蘑菇。他不敢坐到石桌旁。老头仍在忙活,从角落搬出一个黑色的瓷坛,从坛里舀出了两碗酒。

“你这个鸟人真怪,还不快坐。”

曲“哦哦”两声,坐下了。

“喝酒!”

曲的手还在抖。他用力抑制着把酒碗端起。不记得多长时间没有喝酒了。这是来到了一个什么世界?他闭上眼睛,咚咚喝了两大口。好辣的酒!他忍着,一直把那碗酒全喝下去。他想自己很快就要醉倒了。趁着醉倒之前他又端起了那碗肉汤,来不及品尝就喝光了……放下碗他才发现,那个老头就在一旁直盯盯地看着他,碗里的酒只喝了一口,肉汤一点儿也没动。老头说:“哎呀,好家伙,你是个能干的主儿!来!”

老头儿把碗摸起来,又给他舀了一大碗酒一大碗肉汤。曲吹一吹,一眨眼工夫又吃喝完了。他抿着嘴。老头再给他舀,他赶忙阻止了。他满眼里都是泪水,那是被酒呛的。他吃得太急了,这时不停地张大嘴巴呼气,发出了呻吟。老头站起来看着,“嗯嗯”两声,端量几眼,又坐下。老头吃得很慢,有滋有味。他先把那碗酒喝光,然后又从坛里倒出一碗喝光,再倒一碗……就这样,老头一口气喝了四大碗酒。

曲愣住了。老头喝过了酒,脸色慢慢红了,然后又黄。当这脸变得蜡黄时,那两只小眼睛就放出了逼人的光,接着把头上的小瓜皮帽摘下来一扔,高兴得哈哈大笑。老头搓着手,又像害冷一样在手上哈气。曲想:这个人喝醉了,肯定会栽倒。谁知老头儿站起来,不是走,而是小步跑:他在小石屋里跑着,哈哈大笑,笑过了又去抓烟锅,一口接一口吸。吸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把烟锅递给曲。曲连连摆手,他扳住曲的肩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