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诉(第2/7页)

红双子笑了:“待一会儿我再给你讲她的一些情况。我先接着刚才的话分析下去。略过她不谈,先谈谈你又丑陋又腐朽的灵魂……”

“丑陋我承认,但我……”

“形式和内容都是一致的。你的形貌还远不及你的灵魂丑。你的形貌当然令人厌恶——我一看到你这副瘦干干的模样就生气……”

“我年轻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子……”

“据群众反映,你年轻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

曲大声叹息:“呜呼!”

“你自不量力,色胆包天,竟然向自己的学生伸出了魔爪,不管对方死活……在你的影响下连路吟也起了邪念。他背叛家庭,背叛爱情,背叛战友,竟然堕入了一场可耻的、耸人听闻的肮脏游戏。当然了,你们如今都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这是人民、也是历史对你们作出的判决。我今天想问的是:如果你对这一切还不能完全否认的话,如果你承认它是最基本的事实的话,那么你就给自己指一条出路吧!你的出路在哪里?你如果要接受惩罚,那么怎样的惩罚才是恰如其分的呢?”

曲痛苦到了极点。他痛苦的是对方论述问题的方法。是的,首先是方法。他认为许多问题不仅是因为情感上的偏颇才导致误判,重要的是其他;怎样将这一切梳理清楚并回到科学的逻辑?这真是一个难题。就在这种可怕的混淆、纠缠、小题大做以及将一个简单问题复杂化——最终使事物的性质发生了变化——的过程中,一切都搞糟了。这在一般的人那儿还可以原谅,对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并担当了一定职务的人来讲就不可理解了。他摇摇头:“很可惜,很不应该的。”

“你认为自己仅仅是可惜、是不应该吗?”

曲摇头。他觉得他们之间已没法交谈了。

红双子说:“是毒草就要锄掉,让它作为香花的肥料。而锄掉的方法,我看最简便的就是把你的一切——从精神到肉体干干净净地消灭。”

曲打了个哆嗦。

“你可能想,这种办法莽撞了一点,可是简便啊!你知道现在大家都很忙,为什么不采用简便的方法。事实上我们经常采用,这个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目前的情况已经完全发展到了这种地步,除了干校,你在农场期间又有言行。时间、场合、地点、人证,一切俱在。我们有处治你的全部根据。假使我们还可以对你继续宽大的话,那只是我们的事。你今天必须对事情的严重性有所认识。我们可以立即把你投入对面那个矿山。我们也可以把你转移到其他地方——你认为怎么样?”

曲闭着眼睛:“我认为这完全不成问题。”

“行啊,还有点自知之明。那么你不希望宽大处理吗?”

曲抬起头。

她盯着他:“这也完全做得到,就看你是否聪明了!”

曲看着这个越来越瘦的女人。

“你必须做到绝对的服从。领导安排你做什么,你必须完成。这也是改造的一部分。你如果拒绝,那么接替这份工作的人还有很多,那时候后悔也就晚了。”

曲终于听明白:她正替蓝玉催逼。他们在这里联合起来榨取。

“还有,你应该从正面影响路吟,他对你不是百依百顺吗?当然,他也曾经对你构成过损害。”

曲知道她仍然对路吟抱有幻想。这真使他觉得不可思议。他望了她有四五分钟,说:“婚姻之类事情,你如果有兴趣,不妨听我一句。”

红双子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他咳了一声,“爱嘛,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必须从心里生出。如果心里那颗种子已经发霉、死了,无论如何我们也没法让它重新发芽。”

红双子咬着牙。大约足足有十几分钟,她一声不吭。后来她才勉强笑出来:“老东西,跟你实讲了吧,你不要以为我会死缠那个路吟。不会的。他眼前这种局面只会把我拽进地狱。我还没有那么傻。”

曲愣住了。

“告诉你吧,我只想证明、只想征服。我想证明我的意志——超常的意志。我是通过他来证明这一点。我想做到的,就一定要做到!也一定能够做到!”

她伸出拳头捣着桌子。曲觉得这一刻是那么可怕。

红双子捶完桌子,又走到窗前。她在看着外面一棵树木自语:“我知道该做些什么,我一定要做到。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你一定要做到,你一定能够做到。逃吧,跑吧,你跑到了荒山野地我也要把你抓回来。我要把你握在手心里……”

曲想到了淳于云嘉——他记起刚才曾打断了红双子一句话,这会儿问:

“你刚才,我是说在这之前,你提到了云嘉的事情?请你告诉我!”

红双子转过脸,一副淡淡的口气:“没什么,我是想告诉你,如今她也完了。”

“什么?她怎么了?”

“没怎么,像你一样……”

“你这个恶女!”曲跺了一下脚。

红双子的语气仍然淡淡的:“好吧,我是恶女。那么就让我告诉你,她如今的处境还不如你呢,她从林场给直接送进了盐场。那里关了一些刑事犯,云嘉这会儿就和他们在一起……”

红双子说完“哼”了一声,猛一下带门出去。

2

他自己也记不清是怎样回到了铺子上,一直昏睡,直到半夜才苏醒。口渴得要命,没吃一口东西。路吟在旁边守了一天一夜,这时见他极力想坐起,就扶住了他。“老师,您喝水吧?”

他点点头。

路吟端来一杯水,试了试,又兑了点热水。他喝去了大半杯。路吟又端来半碗稀粥,他推开了。

“老师……”

曲握住了路吟的手,一直看着他。“你可比我年轻多了……”

路吟一声不吭。

“我可能真的要死了,路吟……”

“老师!”

曲点点头:“孩子,你还年轻,要好好活着。你如果将来见到云嘉,不要告诉她我这个可怜样子……”

“老师,”路吟呼唤着,直到流出了眼泪,“你怎么了老师?”

“很可惜,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他望着外面浓浓的月色,“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她,可是我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一点也不知道。”

曲闭着眼睛,路吟的呼唤他闭口不答。后来他们紧紧相拥,再没说话。

上工的号子又吹响了。有人一声连一声点曲的名。路吟出门哀求,监工的决不通融。曲硬撑着站起:“让我去吧!”

他已经没法完成自己的定额了。他拿起锤子,两眼昏花,一下一下都砸偏了。有一次砸得很准,只一下就把自己的手砸出血来。旁边的人一见就夺下他的锤子。监工的走过来吆喝,曲一句也没听。他被监工的推搡着,推到一个地板车旁。地板车上有一个套绳,监工的给他套在身上。一会儿又过来一个人和他一起拉车。车上装满了石块,他们要拉车上坡下坡,最后才到达卸车地点。他们卸车时已没有力气把车杆顶起来,要一块块把石头搬下。曲的手在流血,血一滴滴沾在石头上。